白哲用双手托着母亲的手肘，竟是感觉不到太多重量。
看着眼前消瘦不止一圈的母亲，他的内心说不出的难受。
祝淑梅抬手抚摸着白哲的脸庞，内心不禁百感交集。
她幻想过无数次跟儿子重逢的场景，却唯独没想到，是在这个地方，以这样的方式，和这般憔悴的面貌。
在平复下内心的激动过后，祝淑梅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。
从儿子的气色和体态来看，应该是没有受太多的苦，这让她感到开心。
可想到白哲接下来，要在这个地方受苦，她的内心便一阵绞痛。
如果有可能的话，她宁可把儿子要受的苦，全都揽在自己身上。
只可惜，这并不现实。
但凡到了这个地方，谁也别想好过的了。
“妈，我爸呢？”白哲问道。
话音刚落，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传来。
“臭小子，现在才想起我来？”
白哲顺着声音看过去，顿时又是眼眶一热。
他把脑海里，两年以前父亲的形象，跟眼前的父亲进行对比。
彼时，父亲头上的白发还不多，腰杆笔挺，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可此刻，眼前的父亲头发白了一多半，腰杆也不再那般笔直，眼神亦是不再那般锐利，更多的是一种麻木和沧桑。
“爸！”白哲扶着母亲，朝着白智渊走去。
白智渊面容肃穆道：“男子汉，大丈夫，动不动就掉眼泪，哭哭啼啼的，像什么样子！”
然而，嘴上这么说，眼眶却是不受控制地发热，继而泪水滑落。
祝淑梅好笑道：“老白，让儿子别哭哭啼啼，你怎么也哭上了？”
“胡说！”白智渊强行挽尊道：“我这是风大，眼里进了沙子。”
这时候，钻井队队长刘凯强走了过来，疑问道：“老白，这是你家儿子？”
白智渊一愣，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。
他反问道：“刘队长，我儿子今天过来，你不知道？”
“我上哪知道去啊。”刘凯强好笑道：“我要是知道的话，不早就告诉你了吗？”
听到这话，祝淑梅也意识到了不对劲。
她跟白智渊互相对视，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，同时内心都感到放松下来。
如果儿子是过来报到的，那么作为队长的刘凯强，应该不会不知情才对。
反过来说，既然刘凯强不知道儿子要来。
那么说明儿子不是被分配过来的。
其实现在想想，不管是刘凯强，还是前段时间过来报信，说白哲近期可能要过来的那名青年，谁也都没有说过，白哲要过来工作。
而白智渊和祝淑梅，之所以听到自家儿子要来，第一个想法就是，白哲是要过来工作。
归根结底，还是因为这两年多的时间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，全都是不好的事情。
以致于他们已经不敢去奢想，会有什么好事降临在自家头上。
……
白哲跟随在白智渊和祝淑梅的身后，来到一个窠棚前面。
跟附近的窠棚一样，门上并没有锁。
当然，也没有什么上锁的必要。
一来，没什么值得偷的。
二来，就这样的建筑，真有心想要进去，就算是上把锁也是没用。
白智渊伸手把门拉开，当先走进窠棚内。
白哲跟了进去，打量这个狭小的空间。
里面的陈设十分简陋。
左边是一张床。
说是床，其实就是用石头为支撑，上面放上两块木板。
被褥单薄，且黑漆漆的，一看就是好长时间没有洗过。
右边则是两个破旧的马扎，上面放着两个严重变形，连盖子都无法严丝合缝盖上的铝饭盒。
在角落里，放着一个老式水壶、几本泛黄的书籍，以及一个灰色的包袱。
白哲把包袱打开，发现里面放着几件单薄的衣服。
在衣服下面，则是一些地瓜藤。
白哲把地瓜藤拿出来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。
把地瓜藤放在衣服下面，显然不可能是用来收藏什么的。
“爸，妈，你们平时就吃这个？”白哲问道。
白智渊有心否认，不愿意让儿子担心。
但想到儿子都已经来了，有些谎言也就没必要说。
他笑了笑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道：“你也见到了，粮食在这个地方，压根就长不出来，已经马上就要断粮了，等粮食没了，总要找别的东西吃。”
白哲心底一阵酸涩，同时也明白过来，为什么前世他几次询问，父母都不愿意提到这段经历了。
有些苦难，无法忘记，但也不愿意再回忆。
祝淑梅转移话题，问道：“儿子，我们离开家后，这两年你是怎么过来的？”
白哲也没隐瞒，把自己下乡插队，并且已经结婚，而且马上要有孩子的事情，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。
期间，他重点强调了媳妇儿，以及岳父岳母一家，对他的关照和帮助。
白智渊和祝淑梅，都听的很认真。
等到白哲的讲述告一段落，祝淑梅满脸心疼地看着白哲，一副歉疚的语气道：“儿子，都是爸妈连累你了。”
在祝淑梅看来，白哲之所以有今天，跟她和丈夫脱离不了关系。
如果两人没有被下放，那么白哲完全可以不用受这些苦。
白哲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妈，您可千万别这么说，起码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吃苦受罪，跟你们比起来，我吃的这点苦，完全不能说是苦。”
“儿子，你长大了！”祝淑梅抚摸着白哲的脑袋，又要忍不住落泪。
白智渊略作沉吟，开口问道：“那你现在是回家了，还是留在你插队的地方了？”
“目前还没回咱家，我打算过一阵就回去。”白哲说道。
白智渊闻言，顿时有些火大，怒声道：“按你的说法，施晴一家救了你的命，而且人家姑娘还怀了你的孩子，你打算一走了之？”
祝淑梅亦是眉头紧锁道：“儿子，做人可不能丧良心！可能你觉得农村姑娘配不上你……可今时不同往日，你也要考虑你自己的条件。”
“你爸已经不是大学教授，你妈也已经不是教师。”
“况且你自己都说了，人家姑娘掏心掏肺对你，还又怀了你的孩子，你要是抛下他们走了，你将来一定会后悔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