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禾刚想说应下来,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就横插了进来。
“哎哎哎,别乱摸!”
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女售货员快步冲了过来,嫌恶地扫了一眼云筱身上那打着补丁的旧军装。
“摸坏了你们赔得起吗?这可是的确良,金贵着呢!”
云筱吓了一大跳,触电般地缩回小手,紧紧攥住了沈知禾的衣角。
小姑娘眼圈一下子就红了,委屈地瘪着嘴,却懂事地没哭出声。
沈知禾脸色一沉,上前一步,将受惊的小女儿完全护在自己身后,清冷的目光直直射向那个售货员。
“同志,孩子只是喜欢,又没真的摸到,你这么大声做什么?”
原本嚣张的售货员都下意识地噎了一下。
但很快,她就回过神来,将沈知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,看到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褂子,眼里的轻蔑更浓了。
“看你们这穷酸样,也买不起!别在这儿碍眼了,我们这儿所有布料都要布票,你们有吗?”
布票!
这两个字像一道天堑,横在了沈知禾面前。
她是真没有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,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忽地响起。
“哎呀,这不是战参赞吗?”
沈知禾循声望去。
只见一个穿着时髦军装裙的年轻女子,正袅袅婷婷地朝他们走来。
女子约莫二十出头,脚上踩着一双锃亮的小皮鞋,一头精心烫过的卷发,脸上还化着精致的淡妆,在这普遍灰扑扑的年代里,简直耀眼又张扬。
战霆舟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,语气平淡。
“洛雪同志。”
洛雪踩着小皮鞋快步上前,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沈知禾母子,目光灼灼地盯着战霆舟。
“真巧啊,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。我听说你休婚假了,还以为你……”
她的话说到一半,目光才像刚刚发现一样,扫过沈知禾和三个孩子,脸上露出惊讶。
“呀,这几位是……”
战霆舟的眉头皱了一下,往旁边移了半步,站到了沈知禾的身边。
“我妻子沈知禾,和我们的孩子。”
洛雪脸上的笑容,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。
这个从乡下来的疯女人,竟然真的是战霆舟的妻子?
还带着三个拖油瓶!
战家的人,还有战霆舟,是眼瞎了吗?
但她毕竟是在文工团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混的,不过一秒钟,就又恢复了那副热情完美的笑脸。
“原来是嫂子啊!哎呀,你瞧我这眼神!”
她亲热地一把拉住沈知禾的手,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。
“早就听说战参赞结婚了,婚礼那天我们文工团有演出任务,我没能去成,真是太遗憾了!没想到嫂子这么年轻漂亮,跟我们战参赞站在一起,真是郎才女貌!”
沈知禾在心里冷笑一声,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,那过分的热情让她觉得恶心。
“你好。”
洛雪也不在意,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。
她转过身,对着那个还在发愣的售货员,语气陡然变得严厉。
“你怎么回事?眼瞎了吗!怎么能这样对待顾客?你知道这位是谁吗?这可是战参赞的家属!”
她说着,从自己的小皮包里潇洒地掏出厚厚一沓崭新的布票,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。
“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布料,都拿出来给我嫂子挑!”
那女售货员的脸,唰地一下,从涨红变成了惨白。
她看着柜台上那厚厚一沓布票,再看看洛雪,最后哆哆嗦嗦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战霆舟,腿肚子都在打颤。
战参赞……
这个男人,竟然是外交部的战参赞!
“对、对不起!战参赞!战夫人!”售货员对着沈知禾连连鞠躬,“是我有眼不识泰山!是我狗眼看人低!您大人有大量,千万别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!”
她手脚麻利地,几乎是把柜台里所有压箱底的好料子都搬了出来,堆在沈知禾面前,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洛雪得意地瞥了沈知禾一眼,等着看她感激涕零的表情。
可她失望了。
沈知禾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布料,然后抬起眼,目光落在洛雪身上,那眼神似笑非笑,像是看穿了一切。
洛雪心里咯噔一下,那点小得意被压了下去。
这个乡下女人,眼神怎么这么瘆人?
但她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热情亲昵的模样,上前一步,又想去挽沈知禾的胳膊。
“嫂子,你可千万别介意,这些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啊,就是势利眼,看见穿得朴素点的就想踩一脚。”
沈知禾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,避开了她的触碰。
洛雪的手僵在半空,也丝毫不觉得尴尬,顺势就指向了那堆布料。
“这么多布,挑着也费劲。嫂子,我帮你挑几件吧?我在文工团,天天跟演出服打交道,对服装搭配最有心得了!”
沈知禾还没来得及说话,洛雪已经自顾自地挑拣起来。
她纤长的手指在一堆鲜亮的颜色里划过,最后捏起了一件压在最底下的外套。
“嫂子,你看这件怎么样?”
她将那件衣服抖开,举到沈知禾面前,笑得一脸真诚。
“这件土黄色的列宁装,多稳重啊,最适合嫂子你这种沉静的气质了。”
那是一件款式老气横秋的男女同款外套,颜色是那种最显人黑黄的土黄色,宽大的版型,谁穿谁像个移动的麻布口袋。
这哪里是推荐,分明是想让她当众出丑。
战霆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他不懂什么服装搭配,但也看得出那件衣服的不合时宜。
洛雪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,简直昭然若揭。
他薄唇微启,刚想开口拒绝,却被沈知禾抢了先。
“好啊,那就试试。”
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。
洛雪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。
蠢货,还真上钩了。
战霆舟则是不解地看着她。
更衣室的门帘一晃,隔绝了外面的视线。
沈知禾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又明艳的脸,嘴角勾起。
想让她出丑?
穿越之前,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,比这恶心百倍的盘外招她都见识过。
这点小儿科的伎俩,还真不够看。
她慢条斯理地将那件土黄色的列宁装反过来穿在身上,从头上拔下一根黑色的钢丝发卡,在背后将宽大的腰线利落地收紧,又伸手将那呆板的领子向外翻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