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这话,沈知禾立刻端正了坐姿,略一思索,便条理清晰地回答。
“因为过去的教训告诉我们,光有理论是不够的,任何理论都必须回到实践中去检验,去发展。”
闻言,周老先生忍不住点了点头。
孺子可教。
这姑娘不仅是聪明,她还通透。
能从一句简单的口号背后,看到血淋淋的历史教训。
他解开布包,将那个封皮已经磨损的笔记本,推到沈知禾面前。
“这是我当年在五七干校劳动时记下的一些东西,里面有一些关于农村家庭生产的调查数据,虽然不系统,但是很真实。”
“你拿回去,可以参考参考。”
沈知禾看着那个笔记本,心里一震。
这份笔记的分量,重逾千斤。
临下课时,周老先生看着沈知禾新交上来的习题,忍不住摘下眼镜,揉了揉眼。
“小沈啊,你这个进步速度,真是让我这个老头子都感到惊讶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。
“让我想起年轻时,在西南联大教过的那几个好苗子。”
眼前这个年轻人,身上有和他们同样的光。
沈知禾正低头谦虚地整理着书本,闻言,动作一滞。
“是老师教得好。”
这句话并不是恭维,而是沈知禾的真心话。
周老先生教给她的,不仅仅是应试的技巧,更是一种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思考问题的方法论。
他们这边岁月静好,而战静姝那边可谓是鸡飞狗跳。
一大早,隔壁王大妈就把收音机开得震天响,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像魔音贯耳,穿透了薄薄的墙壁。
战静姝拉开房门,大声吼过去:“能不能小点声?我要复习!”
王大妈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嗑着瓜子,闻言,连眼皮都没抬,只是斜斜地瞥了她一眼。
“哟,大学生了不起啊?”
“这都几点了,太阳都晒屁股了,街坊邻居不用过日子了?”
战静姝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气得胸口发堵,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。
“我这是要参加高考,是为国家选拔人才做准备!”
“呸!”
王大妈一口瓜子壳吐在地上,眼神里满是嘲弄。
“就你?照你这样子,恐怕街道办推荐工农兵学员都没你的份,现在倒装起积极分子了?”
闻言,战静姝脸色发白。
“你、你这是破坏国家选拔人才!”
她气得声音都在发抖,却只能重复这句苍白无力的话。
闻言,王大妈叉起腰,身子往前一探,嗓门更大了。
“少给我扣大帽子!我儿子在钢厂一天干十二个小时的活,累得跟孙子似的,回来还不能听个戏放松放松了?”
“再说了,真那么爱学习,你去图书馆啊,在这儿跟我们这些粗人挤什么?”
这话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了战静姝的心上。
图书馆那个地方需要单位开具的介绍信才能进去。
现在的她连进图书馆的资格都没有。
“你等着!”
她最终只能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,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。
夜幕降临,王大妈故意把一群老姐妹都叫到了家里。
麻将牌的碰撞声和女人们尖着嗓子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,吵的战静姝脸色发白。
她站起身,走到墙边,用力敲了敲那层薄薄的墙壁。
“能不能小点声!”
隔壁的喧闹声戛然而止。
紧接着,一阵更用力的敲击声从墙的另一面传了回来。
“有本事你搬走啊!”这筒子楼就这样,爱住不住!”
闻言,战静姝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。
她一把推开窗户,冲着外面黑漆漆的楼道喊。
“你们这是故意干扰我学习!”
对面的窗户哗啦一声也推开了,王大妈探出半个身子,大声嘲笑。
“就你那样还学习?”
楼上楼下,好几扇窗户都亮起了灯,一个个脑袋探出来看着这边。
战静姝的脸烧得滚烫。
她砰地一声关上窗,扑到床上,把脸埋进枕头里。
林致远下班回来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。
屋里一片狼藉,她趴在床上一抽一抽地哭着,他手里还提着从食堂打来的,尚有余温的饭菜。
战静姝听到开门声,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。
“滚!”
“都怪你没本事!要是你能分到房子,我至于受这种气吗?”
林致远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枕头,放回床边。
“先吃饭吧。”
“吃吃吃,就知道吃!”
战静姝像是被点燃的炮仗,挥手将桌上的饭盒扫落在地。
“你看看人家沈知禾!战霆舟都能给她请老师!你呢?你连个安静的住处都给我搞不定!”
米饭和菜汤洒了一地,林致远蹲下身,沉默地把地上的饭菜往饭盒里捡。
“废物!”
战静姝骂累了,力气也耗尽了,她倒回床上,拉过被子蒙住了头。
夜深了,林致远就着凉水,啃完了早上剩下的半个馒头。
他已经麻木了。
被子里的人忽然动了动,战静姝从被子里探出头,眼睛又红又肿。
“明天,去把你那辆自行车卖了。”
“我要买台录音机,学英语。”
闻言,林致远的身子僵了一下。
“那我上班咋办?”
从这里到单位,骑车要四十分钟,走路怎么着也得一个半小时。
“我不管!”
战静姝抓起桌上的搪瓷杯,狠狠摔在地上。
“要不是你没用,我至于连个录音机都买不起吗?我至于吗!”
楼道里立刻传来王大妈的怒吼。
“大半夜的闹什么闹?还让不让人睡觉了?”
战静姝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她缩回被子里,用被子死死蒙住头,再没发出一丝声响。
距离高考,只剩最后一个月。
沈知禾裹紧了身上的棉袄,将手里一份写满了字的测试卷,双手递了过去。
周老先生接过卷子。
他戴着老花镜,逐字逐句地看着。
“知禾啊,照你这个进度,报考国内任何一所重点大学,都没有问题。”
这话是极高的赞誉。
可沈知禾听了,却没有多高兴。
前世她就知道,七十年代末的高考,录取率低得令人心慌。
“周老师,那……要是我考不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