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慌什么?”
老先生正在批改另一份作业,闻言头也没抬。
“你要对自己有信心。”
“对了,还没问过你,聊聊你的报考方向吧。”
沈知禾的眼睛亮了起来,急切的说:“周老师,我想学服装设计。”
话落,办公室里一片死寂。
周老先生脸上和煦的笑意凝固了。
“什么?你把你的政治天赋,你的申论文章,当成什么了?”
“你应该去报考国际关系学院,或者人民大学的经济学!国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外交人才,经济建设人才!”
他胸口起伏,显然是被这个答案气得不轻。
沈知禾却很平静,“可老百姓也需要更实惠的东西。”
说着,她从随身的布包里,取出一个笔记本,递了过去。
“您看,现在大家穿的,满大街都是灰、蓝、黑的工装。但南方的一些城市,已经有人开始穿格子衬衫,穿喇叭裤了。”
“胡闹!”周老先生一拍桌子,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,“简直是胡闹!”
“国家百废待兴,内要搞建设,外要争地位!我们需要的是能去联合国谈判的外交官,是能规划国民经济的经济学家!你去做衣服?”
沈知禾捏着笔记本的边角,抿了抿唇。
“可之前报纸上,有同志的文章说,我们的教育要面向现代化,面向世界,面向未来。”
“难道老百姓的穿衣吃饭,就不属于现代化的一部分吗?”
“那是说科技的现代化!是工业、农业、国防的现代化!”
老人激动得咳嗽起来,脸颊涨红。
“沈知禾!你是我这几年见过的,最有悟性的一个苗子!你的才华,应该用在研究导弹卫星上,用在国际博弈的谈判桌上!而不是去摆弄什么裁缝的剪刀!”
这话说得极重,但沈知禾垂下眼睫,沉默了片刻。
“周老师,您当年翻译的那本《政治经济学批判》里,提到过一个观点。”
“消费的需求,会反作用于生产,决定生产的方向和动力。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对更美好的生活没有向往,对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需求,那又怎么体现社会的发展和生产的进步呢?”
周老先生被她这句话堵得一滞。
他万万没想到,她会用他自己翻译的理论来反驳他。
“那是理论!”
“理论要结合实际!现在的实际是什么?是国家需要栋梁之材!”
他不想再跟她争辩下去,转身从墙上的挂钩取下自己的围巾,准备离开。
“你根本不知道现在一个大学名额有多珍贵!有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!服装设计?那算什么专业?你这是非要往最窄的独木桥上挤!”
沈知禾在他身后,又说了一句话。
“可领导人决定恢复高考,不就是为了打破过往的禁锢,让天下的青年,都能有一个自由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吗?”
话音落下,周老先生的动作顿了顿,就连手里的围巾掉在地上也没有察觉。
许久。
他拉开门,冷风灌了进来。
“停课一周。你自己,好好想想吧。”
沈知禾站在原地,看着那扇紧闭的门,无声的叹了口气。
忽然,她看到周老掉在地上的围巾,走过去捡了起来。
战霆舟开完会回来,天已经擦黑。
他推门走进办公室,屋里只有沈知禾一个人坐在桌前。
“周老呢?”他问,“不是说好今晚加练政治吗?”
沈知禾把围巾又往桌子里面推了推,轻声说:“周老师生气了,让我停课一周。”
战霆舟在她对面坐下,眉峰微蹙,“怎么回事?”
“为报考志愿的事。”
沈知禾把下午的争执简单说了,末了,她苦笑了一下,“周老师觉得我浪费天赋。”
战霆舟沉默片刻,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。
“你怎么想?”他突然问。
沈知禾抬起头,眼神坚定,“我知道现在国家需要科技人才,可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也是大事。”
“要是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穿不上,怎么叫现代化?”
她说着,翻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,指给战霆舟看。
“你看这些图样,我参考了《人民画报》上的外国时装,又结合咱们的布料特点改的。”
战霆舟仔细看着那些素描,突然笑了,“我觉得你想得对。”
“你支持我?”沈知禾问。
她有些诧异,以为他会更认同周老的观点。
战霆舟摇摇头,目光深远,“几年前,我在深圳外交谈判,那边的人穿得鲜亮,精神头都不一样。”
“周老说得对,国家需要导弹卫星,可老百姓也需要好衣裳。”
闻言,沈知禾鼻子一酸,心头涌起暖意,“可周老师说这是往独木桥上挤。”
“独木桥怎么了?”战霆舟笑了,“当年我带队穿插,走的都是没人敢走的路。”
他收起笑容,正色道:“认准的路,挤也要挤过去。”
沈知禾叹了口气,心中的重担并没有完全卸下,“就怕辜负周老师的期望。”
“周老那边我去说。”战霆舟站起身,“走吧,回家。老爷子今天要查志愿表。”
沈知禾跟着他走出办公室,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,她却觉得心头一热。
两人回到家的时候,战老爷子正坐在灯下,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《高考报考指南》。
听见门口的动静,老人抬起头,“跟周老师商量得怎么样了?”
沈知禾走过去,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。
“周老师……生气了。”
她把下午在办公室里发生的那场争执,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。
战老爷子听完,半天没有说话。
沈知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她已经做好了迎接第二轮反对的准备。毕竟,在所有长辈眼里,这或许都是一个最不理智的决定。
“真想好了?”
许久,战老爷子开了口,听不出喜怒。
“想好了。”
沈知禾迎上他的视线,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。
闻言,战老爷子定定地看了她几秒,忽然点了点头。
他没再多说什么,只是低头,继续翻动手里的报考指南。
“我记得,好像有个什么纺织学院?”
“哦,在这儿。苏州丝绸工学院。”
他用指尖点了点那个名字,“这个,有服装设计专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