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禾彻底愣住了。
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爷爷,您……不劝我吗?”
战老爷子从老花镜的上方抬眼看她,慢悠悠地反问。
“劝什么?”
“领导人曾经说过,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。穿衣打扮,也是富裕的标志嘛。”
沈知禾还没反应过来,就见他忽然扭头,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。
“苏婉!把你那本《上海服饰》给我拿来!”
苏婉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,闻言探出头来,手里还拿着一把青菜。
她擦了擦手,笑着从里屋拿出一本边角已经微微卷起的旧杂志,递给老爷子。
“爸,您刚才不还念叨着,想让知禾报清北大学吗?”
“此一时,彼一时嘛。”
战老爷子戴着老花镜,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看起来。
他一边看,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:“不过我记得,清北大学好像也有相关的专业……是叫美术学院还是工艺美术系来着?”
话音未落,战明玥从自己的房间里蹦了出来。
她几步就窜到沈知禾身边,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嫂子,你要学服装设计?”
“那是不是意味着,我以后又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可以穿了?”
“就知道臭美。”
苏婉走过来,伸出手指,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。
战明玥却不以为意,她把头靠在沈知禾的肩膀上,撒娇地晃了晃。
“嫂子,那等你考上了,可一定要教我画图样啊!到时候,我一定要压王晓芸一头!让她再也不能在我面前炫耀她从香港带回来的裙子!”
“你呀,就知道找你嫂子给你撑腰。”
战老爷子假意斥责了一句,可他眼底却漾开了藏不住的笑意。
沈知禾看着这一屋子的人。
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,让她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。
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准备孤军奋战。
可没想到,她的身后站着整个战家。
“谢谢爷爷。”
她低下头,声音很轻,却带着几分哽咽。
战老爷子摆了摆手,不以为意,“谢什么,当年我们在延安,谁要是穿了件新衣裳,整个根据地都跟着高兴。”
“人嘛,总是向往美的,向往好的。”
“嫂子,你看这个!”
战明玥指着《上海服饰》上的一张照片,兴奋地叽叽喳喳。
“电影里的女主角就穿这种翻领的衬衫,配一条喇叭裤,可时髦了!”
苏婉笑着凑过来,从旁补充,“这料子得是的确良才行,要挺括。”
战老爷子也时不时插上一句话。
战霆舟安静地坐在一旁,没有参与讨论,只是偶尔侧过头,凝视着沈知禾。
这一刻,沈知禾突然觉得,独木桥也没那么难走了。
战卫国推门进来时,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。
“在聊什么这么热闹?”
战明玥立刻抢着回答,“爸,嫂子要考服装设计专业!”
话落,战卫国脸上的笑容僵住,不悦地看向沈知禾。
“服装设计?这不是胡闹吗?”
话音落下,全场寂静可闻。
苏婉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,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。
战老爷子轻咳一声,试图缓和这紧绷的氛围。
“孩子有自己的想法,让她去闯嘛。”
战卫国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,音量陡然提高。
“想法?什么想法!静姝也在准备高考,人家瞄准的都是国际政治、国民经济这些正经专业!她倒好,要去当个小裁缝?”
屋里众人都是一愣。
战明玥一张小脸气得鼓鼓的,不想看父亲那张刻板的脸。
苏婉张了张嘴,想替儿媳说几句,却被丈夫凌厉的视线堵了回去。
沈知禾心里一片平静,甚至有些想笑。
“那改天请大姐来家里坐坐,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商量商量。”
战卫国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。
“这还像句话,静姝毕竟是你大姐,虽然分家了,但哪有不来往的。”
沈知禾没再看他,而是自然地转向苏婉,挽住了她的胳膊。
“先吃饭吧。妈,我帮您端菜。”
苏婉悬着的心终于落下,感激地朝她投去一瞥。
战霆舟一直沉默地观察着局势,此刻见风波暂平,才适时开口。
“爸,周老那边,要不周末请他来家里吃个饭?”
战卫国哼了一声,算是默认了,没再反对。
晚饭后,沈知禾回到屋里,从床头的木箱里翻出一个毛线团和两根竹针。
昏黄的煤油灯下,她坐在床沿,开始织围巾。
战霆舟洗漱完,一眼就看见了灯下安静织着东西的妻子,眉梢轻轻挑了一下。
“给谁织的?”
闻言,沈知禾头也没抬,“周老师那条围巾旧了,我瞧着边都磨破了。”
“今天把他气走,总得赔个礼。”
战霆舟在她身边坐下,高大的身形让小小的床铺都显得拥挤起来。
“我那条围巾也旧了。”
说着,他伸出手指,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个滚圆的毛线团。
沈知禾手上的动作一顿,没忍住,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战霆舟,你够了啊。”
闻言,战霆舟顺势凑近了些,身子微微前倾。
“某些人现在眼里只有老师,没有丈夫了。”
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,带沈知禾脸颊微热,轻轻推了他一下。
“胡说八道!周老师那条是赔礼。”
她顿了顿,小声补充。
“你的……等我考完试就织。”
战霆舟喉间溢出一声低笑,“逗你的。”
他往后靠去,倚在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垛上,姿态闲适。
“周老今天走的时候,其实偷偷跟我说了,你画的那本图样,他说有张中山装改得不错。”
沈知禾穿针引线的手指一停,不敢置信地抬起头,“真的?”
“嗯。”战霆舟应了一声。
“就是气你非要跟他杠。老爷子一辈子教书育人,最见不得好苗子走他眼里的偏路。”
沈知禾垂下眼,看着手里织了一半的围巾,轻轻笑了起来。
“可你们越是这样,我越怕辜负期望。”
万一考不上,该怎么面对周老师的痛心,又该怎么面对战家人的支持。
战霆舟没有说话,只是安静地看着她。
沈知禾织完最后一针,收了尾。
再抬起头时,却发现战霆舟已经靠着被垛睡着了。
他大概是真的累了。
白日里是外交部繁重的工作,晚上回来还要应对家里的各种状况。
沈知禾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。
她小心翼翼地把织好的围巾叠得整整齐齐,放在床头柜上。
然后,她凑过去,轻轻吹灭了桌上的煤油灯。
她在黑暗中轻声说了一句,“晚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