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个时代,能抓住恢复高考的机会,本就是一种天大的幸运。
战霆舟捏了捏她的手指。
“哪怕你没有战家这个机会,就算是挑粪也能挑出花样。”
他难得的玩笑话,并没有让气氛轻松起来。
“明天我去送钱,你别跟着。”
沈知禾忽然说。
战霆舟立刻坐直了身子,想也不想地拒绝。
“不行!她要是发疯……”
沈知禾伸出手,柔软的指腹轻轻捂住了他的嘴。
“就是怕你冲动。她现在最恨的就是你护着我。”
“你越护,她越疯。”
这个道理,他不会不懂。
两人之间再无言语,战霆舟也没话说了。
“那你小心点。”
战静姝那一晚到底没有回家,直接住进了街道招待所。
第二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。
沈知禾去账房支了五十块钱。
她特意交代,要了五张崭新连号的大团结。
路过供销社时,她的脚步停了停,最终还是走了进去,称了半斤蜜三刀。
招待所的房间又小又暗,战静姝就坐在床沿上,穿着昨天那身衣服。
看见沈知禾进来,她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有半点血色。
“你来笑话我?”
沈知禾没理会她的挑衅,把手里的油纸包和那叠钱,一起放在掉漆的木桌上。
“爷爷让送的。”
战静姝的视线落在钱上,一把抓了过去。
“拿新钱羞辱我?”
闻言,沈知禾转开脸,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。
“随便你怎么想。”
战静姝把钱摔在地上,恶狠狠地盯着她,“假慈悲!要不是你……”
沈知禾弯下腰,不疾不徐地将那五张纸币捡起来。
“要不是我,你现在该在劳教所刨地。”
闻言,战静姝的脸上血色尽褪。
沈知禾将钱重新推到她面前。
“蜜三刀是娘让买的,她说你三岁时发高烧,就喊着要吃这个。”
战静姝呆立在原地,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。
她记得,那年冬天很冷,她烧得迷迷糊糊,什么都吃不下,就哭着闹着要吃甜的。
母亲抱着她,跑了半个城,才买回来一包蜜三刀。
突然,战静姝像疯了一样,抓起那个油纸包,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斑驳的墙壁。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
油纸散开,蜜三刀滚落一地。
她死死地瞪着地上的狼藉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
“她不是不认我这个女儿吗!还送这些干什么?就为了羞辱我吗?”
话说的很过分,但她还是颤抖着蹲下去想要捡起来。
最后,她双手捂住脸,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。
沈知禾叹了口气,从招待所出去。
到战家时,屋里的气氛比院子里的天色还要沉。
沈知禾径直走到战明玥跟前,将账本和一串黄铜钥匙推到她面前。
“往后你管账,王晓芸负责裁剪,遇事商量着来。”
战明玥捏着那串冰凉的铜钥匙,哑然。
“嫂子,我怕担不起。”
沈知禾看着她,将一沓崭新的布票塞进她手里。
“担得起。你比静姝强在知道怕。”
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。
战卫国背着双手,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。
“霆舟家的,静姝再错也是你大姐,分家分这么绝,不怕街坊说闲话?”
苏婉端着一个搪瓷缸子,紧跟着丈夫身后进来,脚下一个趔趄,缸子里的水大半都洒在了战卫国的裤脚上。
“别再说了,这个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。知禾马上就要考试,安生几天不行吗。”
闻言,战卫国拔高了嗓门,“衣坊刚闹完,她倒甩手当秀才去了!”
战明玥站到沈知禾身前,直视着自己的父亲。
“爹要觉得我管不好,您来管?”
“上个月静姝姐管账时,账上短了三十块钱,还是嫂子怕您和娘知道了上火,拿自己的私房钱补的窟窿。”
战卫国被女儿这番话堵得死死的,一口气憋在胸口,上不去也下不来。
苏婉连忙上前打圆场,拉了拉女儿的衣袖。
“你爹不是这个意思。知禾考大学是大事。明玥先帮着看店,等你嫂子考上大学再……”
“考不上呢?”
战卫国一声冷笑,打断了妻子的话。
“难不成还要让她复读?复读三年把家底都读空了!”
门帘哗啦一声被人掀开,战霆舟拿着一卷钱,从外面走了进来。
“爹放心,知禾的学费我挣。”
话音落下,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。
战老爷子跟在他身后进来,不耐烦地扫视一圈。
“知禾啊,从明天起,衣坊的事你先放一放。安安心心在家复习,准备考试。”
“谁有意见,现在就说。”
闻言,战明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知禾。
“嫂子,我这儿还攒了些粮票,明儿我拿给你,你想吃啥就让娘给你做!”
话落,战老爷子通红着一双眼说:“胡闹!”
“一个女人家,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!还真想考状元不成!家里都乱成这样了,她倒好,当甩手掌柜!”
沈知禾抬起头,她十分不认同爷爷说:“爷爷,我每周日回来一天。衣坊的账目,我会亲自过一遍,不会耽误复习。”
这时,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苏婉时默默地盛了一碗滚烫的蛋花汤,推到儿媳妇手边。
“娘信你。”
她悄悄在桌子底下,不轻不重地踢了丈夫一下。
察觉到她的动作,战卫国身子一僵,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妻子。
她竟然也向着这个外人!
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旧军帽,扣在头上就往外走。
“我找老张下棋去!”
“站住。”
战老爷子苍老却威严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。
战卫国的脚步顿住了,背影僵硬。
“这个家,还没散呢。”
战卫国没回头,也没再说话,只是转身,大步流星地进了自己那屋。
苏婉红着眼圈,默默收拾着碗筷。
深夜,灶房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。
沈知禾蹲在地上,用热水仔仔细细地烫洗着一个铝制饭盒。
战霆舟也蹲在她旁边,一言不发地用麻绳帮她捆扎复习要用的书本。
他忽然开了口。
“别听爹的,你考得上。”
闻言,沈知禾擦拭饭盒的手顿了顿。
“要是真考不上呢?”
这话与其说是在问他,不如说是在问自己。
她占了重生的先机,可高考这条独木桥,从来都是千军万马。
战霆舟手上的动作没停,将那根粗糙的麻绳,打了一个死结。
“回不来就复读。或者,你想继续看店也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