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禾甩了甩发麻的手腕,“这一巴掌,是替战家的列祖列宗打的。”
“战家祖训,诚信立本,勤恳持家。到了你这里,就只剩下利欲熏心,偷奸耍滑。”
战静姝怔愣片刻,随即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。
“哈哈哈哈!少给我唱高调!”
“沈知禾,你别装了!你不就是怕我比你强吗?怕我把你从战家彻底赶出去!”
她扶着墙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,那张扭曲的脸上满是嘲讽。
沈知禾看着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模样,反手又是一记耳光。
这一巴掌的力道更重,直接将战静姝整个人掀翻在地,狼狈地撞倒了墙角的柴堆上。
“这一巴掌,是替娘打的。她为了你这点破事,担惊受怕,暗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,眼睛都快哭坏了。”
“可你呢?还在这个家里撒泼打滚,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仇人!”
沈知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眼底再无波澜。
“静姝啊!”
苏婉刚从灶房端了水出来,看到这一幕,连滚带爬地冲过来。
“我的儿啊!你就不能认个错吗?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啊!”
战静姝趴在冰冷的地面上,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。
“我没错!要错也是你们的错!”
她指着沈知禾,又扫过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,声音凄厉。
“凭什么!凭什么她一个外人能风风光光去考大学,我一个战家正儿八经的亲闺女,就要一辈子守着这一亩三分地!”
“凭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!”
话音落下,满室寂静。
沈知禾忽然笑了。
“终于说出真心话了。你想考大学,没人拦着你。”
“以你的年纪,现在去报名参加高考也还来得及。”
“但是,”她话锋一转,“从今天起,请你离服装店远一点。下一次,我就不是今天这么好说话了。”
说完,沈知禾站起身,不再看她一眼,径直朝外走去。
院子里,战老爷子正一个人坐在那棵老枣树下的太师椅上,手里拿着他的老烟杆,一口一口地抽着闷烟。
听到开门声,他抬起眼皮,看了过来。
“闹够了?分家的第一天就在家里动手打人,传出去,我们战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?”
沈知禾没有立刻回答。
她走到院子中央的八仙桌旁,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布包,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。
“爷爷。如果顾及脸面,就该等静姝把‘战氏制衣’这块几十年攒下来的招牌,彻底砸烂在泥里的时候,我们再来管吗?”
话音未落,里屋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。
战卫国从里面冲了出来,几步跨到沈知禾面前。
“那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!静姝再怎么犯错,她也是你大姑姐!”
闻言,沈知禾缓缓转过身,直视着他。
“爸觉得该怎么管?”
“像上回那样,等她克扣工人的工钱,被人告到街道办去才管?”
“还是等到哪天,客人把那些次品布料做的衣服,直接扔到我们‘战氏制衣’的招牌上再管?”
战卫国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他憋了半天,一张脸涨得通红,最后把火气撒向了自己儿子。
“霆舟!你就这么看着你媳妇,让她这么没大没小地闹?你就不管管她?”
灶台边,战霆舟正不紧不慢地用长柄勺,从锅里舀出温热的水倒进搪瓷盆里。
“知禾每一巴掌,都打在了理上。倒是爸。”
“静姝往那批布料里掺次品的时候,你怎么不拦着?在衣坊里许诺干股,要把家底往外送的时候,你怎么不管?”
战卫国被问得哑口无言,脸上青一阵白一阵。
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棉军帽,狠狠摔门而出。
堂屋里重新陷入了死寂,苏婉一直靠在门框上,这时突然开了口。
“静姝那孩子,从小就要强。”
“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,为了跟同学争一朵老师奖励的小红花,她晚上偷偷跑到人家里,把人家的作业本全都给撕了。”
闻言,沈知禾叹了口气。
“娘,要强和狠毒,是两码事。”
“她要是真心为了衣坊好,就该光明正大地在手艺上,在设计上跟人比个高下。”
“可她呢,她连您纳鞋底的独门针法都要偷偷学了去。学会了,转头就骂您的手艺是老古董,上不得台面。”
苏婉不说话了。
那双哭得干涩的眼睛,有一瞬间的失神。
她想起,确实有那么一次,她半夜起来喝水,撞见大女儿在自己房里,鬼鬼祟祟地翻她的针线筐。
第二天,战静姝就做出了花样一模一样的鞋垫,摆在衣坊最显眼的地方,卖得比谁的都贵。
当时只觉得是女儿好学,没往深处想。
“咳,咳咳。”
老枣树下,传来战老爷子刻意加重的咳嗽。
沈知禾走上前,伸手想替老人捶捶背。
老人摆了摆手,示意她不必。
“明天,你去账上支五十块钱。给静姝送去。”
“爷爷!”
一直沉默的战霆舟忍不住开了口,“她今天闹成这样,您还给她钱,这不是纵容她吗?”
老爷子没有看他,依旧望着那个被战卫国摔上的院门,气息有些不稳地喘着。
“让她搬出去住。分了家的女儿,总留在娘家算怎么回事,街坊邻里看到了,要惹闲话的。”
沈知禾正在倒热水的手,顿了顿。
所以……这五十块钱,不是奖励,而是让她走人的盘缠。
她把沏好的热茶,稳稳地递到老爷子手边。
“钱,我明天一早就去取了送过去。不过,得让她立个字据。”
“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“往后,她再惹出任何事端,战家都不会再替她收拾烂摊子。”
话落,战老爷子拄着拐杖,一步一步挪回了屋里。
没说不行,那就是默许了。
苏婉拿着件棉袄追过去,手刚搭上门帘,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。
院子里一片死寂。
一只温热的手覆上沈知禾冰凉的手背。
“怕了?”
战霆舟低声问。
沈知禾侧头看他,唇角勾了勾。
“怕什么?最坏不过回学校教书。”
“倒是你,”她顿了顿,话里带上几分促狭,“真要跟我吃窝窝头咸菜?”
战霆舟没说话,只是拉过她的手,贴在自己温热的胸口。
“当年在战场,冻土豆都啃过。”
他的回答,让沈知禾心头微微一颤。
她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,轻声开口。
“其实静姝有句话没说错。我确实占了便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