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里烟雾缭绕,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专家围着一张长桌,争得面红耳赤。
“这个词,在十八世纪的法律文书里,就是指的权力!授予的权力!怎么可能是税!”他对面的年轻研究员不服气地指着一本厚厚的法文词典。
“教授,词典上写得明明白白,在经济语境下,它就是税的意思!关税!”
沈知禾刚一进门,就被这股浓烈的烟味呛得轻咳了两声。
下一秒,战霆舟已经大步走到窗边,哗啦一声推开了紧闭的窗户。
老王可不管这些,他把沈知禾的笔记本推到白发老教授面前。
“陈教授,您看看这个。”
陈教授不耐烦地扶了扶老花镜,低头扫了一眼。
只一眼,他那双浑浊的眼睛,就迸发出惊人的亮光。
“这图……这图是哪来的?”
老王把沈知禾从身后扯了过来。
“哈哈哈哈,老陈,我给你看个人!这图就是她搞来的!”
话音落下,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沈知禾身上。
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,饶是沈知禾,耳根也微微泛起了一点红。
她定下心神,脑中迅速将在另一个时空里读过的那些枯燥的经济史料,重新梳理了一遍。
“自己推的。根据马戛尔尼使团礼品清单里,关于关税的记载反推出来的。”
“马戛尔尼?!”
陈教授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满脸的难以置信。
“你说的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个英国使团?”
沈知禾点了点头,伸出纤细的手指,点在流程图的一个角落。
“使团当年带来的礼品,其中有一批英格兰产的丝绸样品,在入关时被征了一笔极重的税。后来使团成员的日记里有记载,这笔税款,在《东印度公司档案》的一份卷宗里,还能查到补税的记录。”
话音落下,会议室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落针可闻。
用一份两百年前的清朝档案,来佐证一个现代法语词汇的翻译?
这……这是什么思路?
半晌,不知是谁,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很快,整个会议室都响起了一片释然的笑声。
“搞了半天,咱们这一个礼拜,是在为二百年前的一笔旧账吵架!”
那个年轻的研究员一拍大腿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在座的所有专家,看向沈知禾的眼神,都变了。
战霆舟站在窗边,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妻子。
老王瞅了他一眼,抬眼示意一下门口。
“外面等等?”
闻言,战霆舟微微颔首。
会议室的门一关上,老王就激动地一把握住战霆舟的肩膀,力道大得让他身子一晃。
“你小子!你这是从哪儿给我捡回来个活档案!”
战霆舟的眉头拧得死紧,他拨开老王的手,视线越过他,望向会议室。
他能想象到,沈知禾此刻正被陈教授和几个研究员围着。
他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她是他一个人的宝贝,却被这么多人觊觎着她的才华和光芒。
这让他心里又骄傲,又烦躁。
沈知禾跟那些研究员谈完之后,看着站在门口的战霆舟,眉眼间绽放出一抹笑意。
“怎么了?在说什么?”
战霆舟大步走过去,揽住她的肩膀。
“没说什么,走吧,我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。”
经过图书室时,一个年轻同志抱着一摞足有半人高的法文年鉴,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。
“沈同志,这是七零年到现在的纺织品贸易年鉴。”
沈知禾停下脚步,随手抽出一本最厚的。
她甚至没有翻开,只是凭着记忆中的位置,将书摊开。
“这里,1979年三季度开始,法国对华纺织品的配额算法,改了。”
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研究员立刻凑了过来,扶了扶眼镜,满脸不信。
“怎么可能!这事儿我们查了半个月了,这是内部资料,年鉴上不会有的。”
沈知禾的手指轻轻点在一行几乎要被忽略的小字上。
“看页脚,巴黎纺织工会注记,采用新的权重系数。”
闻言,女研究员连忙去看,震惊地抬起头。
“我的天,沈同志,这……这你都能看见?”
沈知禾只是笑了笑,没有回答。
她当然不会说,上辈子,她在巴黎的博物馆里,看过这份文件的原稿。
为了一个研究课题,她几乎把整个法国近代纺织业的档案都翻烂了,那些枯燥的数据和晦涩的条文,早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。
这一趟下来,还没到午休时间,整个外交部三楼的办公室都炸开了锅。
午饭时,几个年轻的干事端着饭盒,把沈知禾团团围住,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。
从法国的报纸,到英国的关税,她都耐心地一一解答。
有人从身后递过来一个铝制饭盒,里面是食堂今天特供的红烧肉。
沈知禾自然地接过来,打开盖子,用筷子将里面最大最肥的两块肉,夹进了战霆舟的碗里。
“你胃不好,别吃太油腻的,这两块瘦。”
话音落下,周围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战霆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。
老王端着一碗汤,大喇喇地在桌边坐下。
他推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夹。
“小沈,有个重要任务。”
“部里准备出一套《中外纺织贸易惯例》的参考资料,你来负责法国篇。”
闻言,就连沈知禾也有些震惊,“这……不合适吧?我也不是外交部的人……”
“就是你!不是外交部的人怎么了?你有这个本事!”
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。
陈教授手里端着个粗瓷茶缸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。
“我看了你的笔记,比咱们部里某些科班出身的,强多了!”
桌子底下,一只温热的大手,紧紧握住了她的手。
沈知禾犹豫片刻,有些迟疑。
“我帮忙也不是不行。”
“那署名,得算集体的吧。我只是帮忙查查资料。”
闻言,老王摇了摇头,态度坚决。
“部里的规矩,谁主笔,谁署名。这是原则问题。”
沈知禾不紧不慢地抬起头。
“王司长,法国篇里,有很多关键数据,是经济司的同志熬了好几个晚上整理出来的。”
“那也不能……”
沈知禾趁机站起身。
“要不这样,王司长,署名就写非洲司课题组,扉页的致谢里,提我一句就行。”
她说完,便转身要走,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