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眼圈阵阵酸楚,眼泪挂在眼角处:“我进去看看阿姨。”
“人不太清醒,她可能听不到你说话。”陈少臣替她把门拉开,侧身让道一旁。
病床空间很大,却更显寂静冷清。
靠窗的位置是一张两米长的病床,崭白的被单,褥子整洁干净得不染半尘。
林囡安详的躺在床上,合着的眼皮纹丝不动,她呼吸薄弱到近乎没有。
不过两月未见,妇人像是瞬间老去十几岁。
那原本丰腴饱满的脸庞消瘦,颧骨突出,面色苍白,眼底两道深深的淤青,本就挺拔的鼻此刻高得骇人。
脚底沉甸甸,眼睛涩溜溜,方子芩拖起重步靠近。
“囡姨,我是子芩……”
她的声音小心翼翼,轻而又轻,好似生怕大点声会吓着林囡。
至打陈少臣出事,跟陈家断绝来往后,这是方子芩第一次再这么唤她。
病床上的林囡似有感应,那薄薄的眼皮蠕动,眼睛睁开了条缝。
她努起全身仅剩的力气,张了张干裂起皮的唇,可惜有心而力不足。
最后,只勉强勾动唇角,有型无声的一张一合。
方子芩满心痛楚,眼睛滚烫得难受:“我知道您想说什么。”
林囡曾跟她说过:陈少臣能娶她,是陈家最大的福气。
出轨一事,让她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,更让整个方家一时陷入绝地。
陈少臣对她有愧,林囡跟陈家亦是。
此时将近凌晨三四点,外边是深夜,刺骨的冷风吹得树叶哗啦啦的响。
方子芩左手拂着林囡骨瘦嶙峋的手,右手替她捏捏耷拉的被角。
就这般,安静又和详的听着妇人微弱到,几乎不可闻的呼吸。
她的眼泪逼到眼眶,却倔强的没有流。
“囡姨,我知道,您想说对不住我,对不住方家。”
“可这不是您的错,是有些人别有用心,吃了二十几年陈家的饭,反过头来咬了恩人一口。”
“您向来手软心善,只是这老天它不厚待好人,偏偏让坏人得意开心。”
方子芩声音轻轻的,犹清风徐来。
却令陈少臣如坠冰窖,寒意从脚底升腾,遍布全身。
他瞳孔紧缩,呼吸渐重,脸上的悲痛一大半被惊慌无措取而代之。
想说话,想问,可张不开嘴。
“囡姨,我们都输了,你输给了最亲的人,我输给了曾经最信任的人。”
方子芩的话依然历历在耳,每一个字犹如重重的棒槌,狠砸在他心底。
发出剧烈且不可治愈的闷疼。
她视线低垂,不知是在掩泪,还是脸上的讽:“是岑欢吧!”
“你……都知道了?”
唤声在偌大的病房回荡了三秒,方子芩绷紧的一口牙松开,嘴唇微动,声音很低:“陈少臣,当初你是认真要娶我吗?”
他今天穿了件驼色妮子大衣,干净阳光,好似她第一次见他那般。
温润俊气的脸庞,即便布满颓与悲,却依旧掩盖不住卓越气质。
她等了他半分钟,面前的男人一字不言。
只当他是默认了一切,才说:“既然你不是真心娶我,心悦她人,当初为何要答应婚事?”
方子芩觉得可笑之极,仿佛她才是拆散人家感情的那个“第三者”。
如果不是查出来岑欢,她是不是要受蒙一辈子?
“子芩,当我求你,你放过她吧!”
陈少臣从未求过她什么,这是第一次,可耻的是,竟然是为了给伤害她的人求情。
方子芩绷住脸,沉声道:“你不必为她求情,我没想过要对她怎样,但是……”
她的一句但是,令男人眸子瞬挑。
他的担惊受怕,尽数全显在脸上了,看得她眼睛发疼。
“但是我要你和她,这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,因为我觉得恶心。”
对,是恶心,并不是悲伤,难过,伤心其中任何一种情绪。
好半天,陈少臣低垂着眼,温吞吞吐出一个字:“好。”
说起来,方子芩也不算故意刁难他。
世界这么大,只要他不刻意钻到她眼皮子底下,两人几乎不可能见到。
这些话,她不光是说给陈少臣听的,更是说给林囡听。
想让她安详无牵挂的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,不至于心有羁绊。
“子芩,谢谢你大度的放过我。”
方子芩将心里所有的情绪腾空了,来承他这句谢谢:“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,谁对我好,我心里都记着。”
所以,她今天能来,都是因为当初林囡为她种下的因。
放过陈少臣,放过陈家和岑欢也全是。
方子芩到楼下时,脸上残留的情绪尽已掩住,她大大方方走出去。
云雾白的玛莎拉蒂停在树底下,车头隐隐亮起星点火光,周湛倚着车,手指间夹了根细烟。
腾腾白雾在他脸上漂浮:“超了十分钟。”
不似先前的冷淡,语气慵懒混杂漫不经心。
“不好意思,让你久等了。”
方子芩拉开门,率先钻进车,她怕再多呆一会,眼眶的雾气会僵住。
周湛掐掉烟,随后跟上车:“人怎么样?”
“不太好。”
她口吻生硬,脸上更是带着浓浓的不耐,态度说不上差吧,但真的也算不上好。
周湛只是睨了一眼,便眼神瞬间冷下去:“心里有气呢,还是觉得自己腿好了,翅膀硬了?”
从海城回来,也不过二十来天左右。
要说腿好全那是假的,加上当时伤得本就不重,眼下倒也不影响平时走动。
方子芩无心与他斗智斗勇:“难道非要我说人快死了,你心里才高兴吗?”
嘴里吐着声,她像是忽地想起什么。
面目很是咄咄逼人:“对啊!我差点忘了,你向来看陈家不顺眼,现在是不是心里特开心?”
她一连串的话,噼里啪啦往周湛脸上打。
说完,方子芩只听自己呼吸急促,胸口起伏不定,像是受到莫大的冤屈。
而周湛,本就冷的俊脸,更甚几分。
他那边面向马路,窗外时而亮起的车灯,打在男人脸上忽暗忽明。
方子芩心下琢磨,大不了周湛把她直接丢马路边,但心口的气算是消了一半。
“轰……”
可响起的不是他唾弃的驱逐声,而是发动车子的轰鸣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