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莫鸣没看错,许强被取保候审了。他哀求了一个追随过的曾经地头蛇大哥,在看守所里熬了两天对方才勉强派人过来保他。
大哥手下的柳律师看不上许强,语气颇为不善:“你的账户解冻以后,七成要给诚哥。”
“这是应该的。”许强小心赔笑,“如果您愿意接我的案子,剩下三成全归你了!”
柳律师挑了挑眉头,“你小子倒是懂事。说吧,对家律师是谁? A市的律政圈没一个我不认识的,出去谁不卖我柳浪一个面子!”
他作为大哥得力干将,的确有两把刷子,并习以为常地吹响自己名头。
许强内心狂喜,急切地说道:“是展心洛和陆愿景!您这么厉害!他俩肯定不是您的对手!”
“哈?你确定是展盛的展心洛和陆鸣的陆愿景吗?”柳律师忍不住搔了搔耳朵,直到许强点头才沉了脸呵斥:“昏头了吗!其中一个刺头已经惹不起了,你竟敢一口气踢到两块铁板……艹了,这么扎手的案子谁敢接!我劝你回去洗洗睡吧,早点把坐牢前的注意事项记好,其他别妄想了。”
说完,他竟这么撇下许强走了。
许强的心再次跌入低估,他站在阴影里,面容愈发阴冷,两手死死攥紧拳头,“为、什、么……”
会议室内素白的窗棂旁,一盆娇俏的兰花已然支离破碎。展心洛正带着胶皮手套,一点点把花盆残存的碎片搜集起来。心犹如空调不停吹出的冷风,拔凉拔凉滴。
这是某年好友处于事业低谷期时,展心洛精心挑选送她的生日礼物。
兰花清新脱俗,淡泊高雅,代表了她对于好友的品行赞美、祝福寄语。不过盛芳倩那时并没有养花的天赋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兰花竟自己顽强地活了下来,每年花期从未落下。
亦如东山再起的盛芳倩,高洁却又无比坚韧,坚守自我,不与世俗同流合污……不知从哪天起,她便开始越来越重视这些陪伴自己良久的一草一木,它们是她成长的见证者,根本不能用金钱衡量。
但意外已经发生,如今只能尽力抢救。
展心洛担心好友见到这样惨烈的一幕触动心弦,干脆把她赶回办公室讨论案情,自己抢了报损的工作。
简单的拍照留证,不用花太多精力。
展心洛麻利地收拾好窗台附近的狼藉一片,重新栽花,忙乎了大半天,屋内只剩下书柜附近还凌乱不堪。
律所里最多的就是书,大多为不同版本的民法典和各种陈年卷宗。她走过去,将架上歪倒的相框拿起来,手指在光滑的镜面拂过。
打好水,准备擦地的两个实习生颇为好奇地盯着酒醉蝴蝶造型的“土味”照片观察,“这是……盛主任和展律师吗?”
“在政法大学礼堂?”
画风太过清奇,以至于她们差点不敢认人。
“哈哈,不像是吗?”毕业典礼的时候,展心洛脑袋一抽非要玩点不一样的花活,便拉着盛芳倩和几个熟悉的同学在校园里取景拍鬼畜,因此留下了不少照片视频。
实习生A点点头,不由羡慕地感叹:“原来你们是同一届的校友,毕业后能一起创业开律所真好啊!”
她也有相熟的小伙伴,但对方仍挣扎在法考的痛苦漩涡中。正式步入社会后,随着工作不断增加,俩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。
“不能算同一届。”顿了顿,展心洛勾勾唇,笑容带着一点怀念的意味,“她其实是我学姐。”
盛芳倩因病休学两年,再回校园时,空降到了展心洛他们班,俩人座位一前一后相距甚远,小半年过去没有任何交集。
直到某天,几个女同学聚在展心洛桌位附近讨论最近的一部狗血宅斗剧剧情。
女同学A:“你们看到最新的古代剧天花板《华孟录》了吗?男女主的绝美爱情好甜啊!”
女同学B:“努力脱贱籍的小仙女和霸道锦衣卫酷哥,男女主演都是神仙颜值!办了会员一口气追平,剧情又励志又好看,爱了爱了,直接路人转粉!”
女同学C:“心洛好像也追剧了!”
“哇,真罕见啊,这部剧实火!心洛磕哪对cp?”
展心洛一脸淡定,“那个啊,我已经弃剧了。”
大家好奇:“为什么啊?官方撒糖多好磕!”
“打着励志剧的营销旗号,结果所谓大女主的事业全靠男人和姐妹,最终目的就是骑驴找马嫁个好老公,八年奋斗归来仍是小学生水准的套路,计谋全凭对手降智。男主事业靠爹和权斗,为的只有诰命和嘴上的清流。朝堂现状:逢迎媚上,醉心权斗,贪腐成风,官官相护,权力至上,价值观极度扭曲。我以为第二集就能血流成河,然而快完结仍然‘无人伤亡’……虚假的女权,真实的娇妻文学与工具人爹味男,全是套路。”
几个女生以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她,这话让人怎么接,气氛霎时冷凝,全场尴尬到了顶点。
此时有人站出来打全场,“呃……不就一个电视剧吗,你这么较真干嘛。”
展心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也许是因为专注,那双美眸里也闪现些许认真的光泽,亮亮地盯着几人,义正言辞道:“我们是法学生,未来多半会从事相关职业,应该以身作则,不能主动推崇这种三观不正的电视剧。”
有人还想辩解什么,然而在这样锐利透亮的眼神下,不自觉地自惭形秽,最终一群人不欢而散,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跟展心洛讨论任何课业外的话题了。
唯有一人笑开花,就是悄然旁观了全程的盛芳倩。
“噗——喷得好!我早看那部剧不爽了,网上天天吹得神乎其神,结果讲得什么玩意,男主身为锦衣卫,推理没有逻辑,全是巧合,我从头到尾没看他破过什么像样的案子!”
展心洛非常赞同:
“是吧是吧!男女主发糖全靠脚底打滑,真的磕不下去。”
盛芳倩说:“还有女主闺蜜,就是个大怨种!被女主pua不自知,最后下场凄凉,仿佛没长脑袋。”
“知音啊,这位同学怎么称呼?”
“我叫盛芳倩,我知道你,校花展心洛!你很有名!”
展心洛不在意地笑了笑,自我调侃道:“未必是什么好名声哈哈!”
她总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过分较劲,令许多人无法理解,因此校内风评堪称两极分化。
“你不在乎外界的评价吗?”
“有那闲心不如多干两碗饭!”
两人四目相对,确认是臭味相投的同好。
回忆起曾经两人喜闻乐见的相识过往,展心洛无声笑了笑,重新把相框摆正,剩下的细节工作交给实习生们打理。
她捧着移植好的兰花盆,穿过狭长的走廊,瞥见合伙人办公室的门大敞四开,心知盛芳倩那头告一段落,故而缓缓走近。
“来得正好!找你的电话!”盛芳倩大声招呼她过去,“你手机呢?”
展心洛放下花盆,摸出看了眼,“呃……没电了。”
咳咳,难怪一下午这么清静!赶紧插上电源。
来电的号码没什么印象,她清了清嗓,公事公办的语气:“喂,我是展盛律师事务所展心洛,请问您贵姓,需要哪方面的法律咨询?”
对方似乎被哽了一下,沉默片刻,幽幽的话语才传至耳畔,“我姓左名灵,想跟鼎鼎大名的展律师约饭!”
“呃,你是左灵?”展心洛一脸惊喜,顺势挤走了位置上的盛芳倩,自然地占山为主,“你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?怎么不喊我去接机!”
“临时计划,昨天后半夜才到,哪舍得吵醒你啊!我刚见过爸妈,连时差都没来得及倒,第一时间来联系你了,结果你居然关机!幸好律所的电话没变!否则今天逮不到你了。”左灵声音上扬,难掩兴奋之意。
盛芳倩鲜少见好友这般亢奋,笑盈盈的像一朵人间富贵花,左灵这名字也挺陌生,于是无声问‘朋友吗?’
展心洛随意点点头下巴,介绍道:“大院里的发小。”
左灵是不折不扣的富家千金,却丝毫没有大小姐的傲气只有接地气。小时候文静的姜思韵被调皮的男生们扯辫子,是左灵替她出头,结果俩小矮子差点吃了亏……关键时刻个高的展心洛蹦了出来,和她联手赶跑了一群小崽子,后来便有了大院铁三角种种鸡飞狗跳的‘传奇’事迹。
再后来左灵被家里强行送出国深造,一去数年,三人再无相见的机会。
左灵乐完,忍不住抱怨起来,“思韵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,你俩竟然不告诉我!”
“你手太短,又回不了国,说了反而徒增烦恼。”左灵家钱多事多,自己身上虱子不少,哪管得了旁人干不干净。她不着痕迹转移话题问:“这次能在A市待几天。”
“应该不走了。”左灵叹了口气,“老爷子给我弄了个相亲花名册,规定必须全部见完,三年之内务必抱俩,生产队的驴都没我惨。算了,先不说那些糟心事,咱俩啥时候出来吃饭时详谈!”
展心洛说:“行啊,定哪天!”
左灵说:“我都行,看你呗!”
“我也都行,你哪天方便啊!”
“我都OK,你呢?”
“我也都OK啊!”熟人之间才更加纠结,意识到这样下去可能没完没了, 展心洛立刻话锋一转:“要不干脆定今晚吧!”
“OK,今晚几点?我都行,看你。”
“我也都行,你定吧。”
盛芳倩听不下去了,扬声道:“你俩磨磨唧唧听得我火大,就今晚七点!晚高峰堵车也来得及!”
“噗,行。”俩人异口同声。
“吃什么好呢?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。”展心洛水汪汪的大眼睛,写满了求知欲。
盛芳倩同样被这个尖锐的问题困扰住了,“咳,不知道,你们自己想。”
她自己晚饭都没着落,哪有心思管别人。
展心洛手指轻巧桌面,轻声说:“一般我会按照外卖评价的顺序,从上往下点单。”
她会做饭,但通常忙起来没空备菜。
“有了!你陪我去相亲吧!”左灵思维跳脱,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,“让排在第一位相亲的对象来定地点,我们只负责吃吃喝喝。”
展心洛扫了眼墙上的挂钟,“这么突然,万一人家不想去呢?”
“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!”左灵笑了两声,而后叹息连连,觉得自己异想天开,“害,老爷子的火眼金睛哪能猜不到我的小伎俩?估计一早安排得明明白白,鸿门宴没那么好躲啊。你去不去?”
展心洛立刻站起来,“去!不能让你稀里糊涂地当母猪!”
“噗,好的!叫上思韵,组成我的最强亲友团!管他是牛鬼蛇神,咱们照炫不误!”
展心洛沉思片刻,“嗯,叫上她也好,一起出来散散心。”
有左灵这个活宝在,思韵应该能更快走出许强带来的阴影。
另一头,听着左灵活泼灵动的声调,姜思韵犹豫了一下,“出去吃饭?可是我……”
她望着熟睡在婴儿床上的儿子,心中雀跃,但迟迟拿不定主意。
直到老母亲走过来,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,小声劝道:“去吧,小宝这儿有我照看呢。左灵那丫头难得从国外回来,你们俩有好几年没见过了吧?别让朋友失望啊。”
尤其是女儿如今这副情况,仍坚持关心她,爱护她的好朋友。
姜思韵红了眼眶,而后坚定地点点头,“好,我去,几点见面?”
左灵很开心地说:“七点,Everyday西餐厅等你呦!”
姜思韵微微吃惊,“咦,你不是西餐快吃吐了吗?”
左灵呵呵一笑,解释完前因后猜测道:“是男方选的地方,估计是怕我刚回国吃不惯中餐吧,没事,我们客随主便,把他应付走以后再挪地方茶叙。”
姜思韵露出一抹恬静的浅笑,“好,一会儿见。”
挂断电话,她立刻收了笑脸,目光幽淡地望向窗外。
此时正是夕阳斜沉时分,暗淡的阳光漏进冰冷的屋里,明明是夏天,姜思韵却手脚发凉。这是她月子没坐好,留下的毛病。
姜母感叹:“听说左灵在国外拿了双料硕士,这姑娘真出息。”
“她再优秀也继承不了家业。”甚至可能沦为生育的工具。
姜思韵替好友不值,偏偏又无计可施,于是仅死死咬住嘴唇,眼神变得黯淡。
这时,她手机“嗡嗡”震了两声,以为是来自好友的电话,却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。
姜母问:“接吗?”
姜思韵点点头,“干嘛不接!”
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,如何能从头开启崭新生活。
她接通的同时,不忘记机警地按下录音键。
“喂?”
“您好姜女士,我是静音平台法务部,想与您谈一下关于‘侵犯肖像权’相关的赔偿问题。”
“肖像权、赔偿?难道是……我的?”
小剧场——
陆愿景:我喜欢你。
展心洛:不可能,除非明天地球撞火星!
结果第二天电视报道火星即将撞地球。
展心洛:我擦这回我信了!请问你是什么时候瞎的?
陆愿景: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