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愿景的律师助理稍晚才赶到，与快速唆完一杯奶茶的展心洛一前一后来到登记处，查绿码，过安检。
两人都是法院常客，对这里一草一木驾轻就熟。展心洛边走边给小刘助理讲日常与法官打交道的经验心得，余光瞥见陆愿景抬头按了按眉心，罕见露出一副累极的模样，眼底熬夜痕迹很重。
这种状态展心洛熟得不行，简单换位思考，顿时也没了打嘴架的心思。
好歹许强的案子，他俩暂时不是敌对状态，退一步海阔天空，所以一路上无论对方怎么言语撩拨，她从始至终稳如老狗。
陆愿景见状不再自讨没趣，与助理低声讨论起案情进度。
展心洛苦夏，又要考虑在外面上洗手间是否方便，向来是怎么清凉怎么穿。反观陆愿景，那笔挺合身的暗色衬衣、黑色休闲裤，更衬得他肩宽腰窄腿长，一年四季坚持穿着考究。
除了解开的袖口略略卷起，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丁点盛夏影子。
真不嫌热。
两人来法院需求不同，很快在岔路分道扬镳，彼此留给对方一个冷漠的背影。
多亏了昨天在家准备充分，递交证据的过程出乎意料顺利。展心洛又去打听了上周审的财产分割案，没出结果，倒也在情理之中，她并没有特别失望，打定主意过两天再来催。
能坚持当律师的人，基本都被时间磨出了超乎常人的耐心。带着小助理东跑跑，西问问，一上午的时光悄然而逝，若不是盛芳倩一个劲儿电话催促，两人险些错过了午饭时间。
展心洛赶紧提醒说：“收拾好随身物品，咱们要撤了。”
小助理意犹未尽地点点头，起身整理桌上密密麻麻的笔记。经此一行，他收获颇丰。
同期的好友在其他律所实习，整天跟领导出入应酬，案子没接上一件，白酒喝了至少五斤。而他初入职场便能得到前辈倾囊相授，是他之幸。
午后的阳光更加耀眼，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展心洛白皙的侧脸上，令她整个人仿佛自带暖色调滤镜，侧颜线条漂亮得不像话。修身的浅蓝色连衣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，再配上她明媚的五官，笑起来比传世佳作中的海妖更生动，惑人。
陆愿景在吸烟区，巧合窥见了这一幕。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看美女，的确赏心悦目。
“展心洛。”他夹着香烟的那只手自然下垂，透过淡淡烟气，他的轮廓显得越发朦胧，整个人仿佛沉静了下来。
她下意识回过头，“嗯？你还没走？”
他没回答，反拿出一个金属烟盒问：“来一根？”
清淡的薄荷味扑面而来，是提神醒脑的品类。
“不，已经戒了。”但展心洛摆摆手果断拒绝，只道：“有事直说，不要浪费彼此时间。”
陆愿景颔首，于是不跟她客气地直奔主题，
“把许强案的证据链拷贝我一份。”
展心洛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他，气得笑出声，“哈，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理直气壮的伸手党！”
他俩又没交情，至今没打起来全凭素质在极限拉扯。这人脸咋这么大！一点不害臊！
绝对不当大怨种！
陆愿景掐了烟，一脸无辜相仿佛在无声控诉，不是你让我直接点吗？
“我不该对你的情商抱有一线希望。”展心洛无语的送上一个白眼，“按规矩交换条件。”
陆愿景故作不经意地答应：“行，价码随你开。”
实则目光深深灼灼，一直在盯着展心洛的反应。
展心洛坚持地说：“我就不！先欠着。”
她忙乎一上午，有点血糖不足，这一刻脑子乱哄哄的，一时想不出怎么能让他最大程度“放血”。
钱她自己能挣，人情才是最贵的好吗！多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，谁不抓住谁是狗！
陆愿景似乎被这个回答愉悦到了，略思索了一下，低沉悦耳的嗓音，带着一点点散漫缓缓答应：“可以。”
同时眼中闪过隐约的笑意，路过她耳边时特意弯腰低低补了一句：“给你一个机会，尽情压榨我。”
两人隔得近，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，萦绕在她周围。
待他走远，展心洛才后知后觉地揉了揉热起来的耳根子。难得一次等价交换，咋被他说得这么暧昧！
她低低暗咒了两句，带着小助理匆匆返回展盛。
盛芳倩掐腰堵门，“行，你还知道回来！”
展心洛笑得像只偷腥猫，
“诶嘿，我多乖啊！”
“行了行了，赶紧给你的脏爪子消消毒。”
“嗯嗯嗯！有我爱吃的糖醋肉吗？”
“有，哼，满意了吧，快滚蛋。”
“是！盛主任！”
盛芳倩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，还特别了解展心洛什么德行，给她留下热气腾腾的饭菜后，转身又去会议室面见委托人了。
展心洛瞬间将陆愿景忘得一干二净，一头扎进美食堆里，专心致志干饭。
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。
陆愿景就没她那么好命了，他的律所合伙人是自己发小莫鸣。这人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糙汉，坚持上班挣钱的唯一动力是为了给游戏氪金，养二次元虚拟老婆。
他午休时间全泡在游戏里刷任务，口粮全靠楼下便利店草草解决。等他给自己准备饭？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！
陆愿景从门口走进来，一边拉扯着领口，一边随手带上门，“别玩了，准备一下，跟我去对接甲方。”
“唔唔。”莫鸣嘴上含糊答应，身体在靠椅上纹丝不动，“我号上还有40体力没清完，你再等等。”
陆愿景没好气地说：“跟静音平台的人约了三点，那段路不好开，再不走来不及了。”
涉及工作方面莫鸣还是拎得清的，他立刻放下手柄，对镜子整理仪容仪表时，瞧见陆愿景含进嘴里一块薄荷糖。
当即心下了然，“你中午又不吃饭？胃不好的人还敢这么造作！”
陆愿景不客气地回怼：“整天吃垃圾食品的人没资格说我。”
莫鸣狠狠瞪他一眼，没法反驳。
他旋即眼珠一转，露出狐狸般的狡黠笑容，调侃道：
“火气这么大，是不是上午没堵着展心洛？”
“我见到她了。”陆愿景嘴角笑意浅浅、深深迷人，“让你失望了。”
莫鸣心中了然，快速打点好自己的行头，再换上一副金丝边的银链眼镜，清雅斯文的气质被提起来，与之前窝在办公桌前的废柴宅男形象天差地别。
他从自己狗窝一般的办公柜里翻出一个皱皱巴巴的面包袋，朝陆愿景丢了过去。
“给，晚上得应酬，别空腹喝酒。”顿了一顿还补充道：“应该没过期。”
到手一看，还剩半天保质期。
陆愿景一脸挑剔地还给他，“你吃完没逝世，我就试试！”
“跟我玩谐音梗是吧！”莫鸣不拘小节惯了，打开直接啃，“试试就逝世！呸——真变质了啊！呕——”
他连忙跑去漱口，把面包带袋丢进桶里，“空调房里呆傻了，忘了现在是三伏天。算了，路上找个店对付一口。”
“走吧。”
陆愿景没明确回应，莫鸣心知他打定主意含糊过去了，心中无奈叹气。
午后气温持续升高，A市夏天的沉闷炎热连车载空调也敌不过，好在交通顺畅，无阻地来到了静音平台所在的科技园。
下车前，莫鸣叫住好友，“展心洛知道你为了她一直在关注许强离婚案的后续吗？”
他们陆鸣本无意接下直播平台这一单，直到某天陆愿景在网上无意间看到许强以前妻之名恰烂钱，这个前妻又刚好是展心洛的童年好友，才徒然改变了主意。
所以那一天，陆愿景的出现并非巧合。
他蓄谋已久，而且至今后怕。
若他没有及时出现……那她会……
陆愿景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靠，手中把玩着雕工精良的打火机，没有出声。明明已过了冲动的年纪，但对于展心洛，他似乎无法抱有完全的理性。
莫鸣又问，这一回更加直接，每一个字都直击他的心窝，“她知道你一直针对她，其实是因为喜欢她吗？”
连他们律所名字——“陆鸣”，都是效仿了展盛的取名方式，用两个合伙人名中的其中一个字拼凑出来的。
想让她再多看自己一眼的小心思，从大学时期就盘旋在陆愿景的心头，越积越深，直到今天无可救药，令他无所不用其极。
陆愿景轻叹：“她很聪明。”
一个漫不经心，可能就会被她落下得很远，导致满盘皆输。
“我懂了。”
那铁定是不知道咯，此时此刻莫鸣打从心底同情起好友，像他这样的钢铁直男猴年马月才能抱得美人归啊！
“你接下来有什么新打算。约她，告白？还是……”
“不。你知道我定的目标。在没有彻底赢过她前，我是不会表白的。”陆愿景垂着眼睛闷笑，在好友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话锋一转：“不过我欠了她一个人情。她一定会主动约我。”
莫鸣忍着笑，一本正经的“唔”了声。
他倒戈，开始同情展心洛了。陆愿景有毒啊，追人方式也跟剧毒似的玉石俱焚，这姑娘真是太可怜了，被这样一头奇葩的饿狼盯上，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。
“加油，哥们。”你开心就好。
千百次劝解不如一次社会毒打让人长记性，由其对方是倔驴一样的陆愿景。莫鸣等着他被美女律师狠狠虐到，然后回来找他嘤嘤嘤哭诉。
与此同时，“阿嚏——阿嚏——”正被盛芳倩投喂下午茶的展心洛，大约是被念叨多了，她莫名地打了好几个喷嚏。
盛芳倩一脸嫌弃地后仰，“别对着我喷啊！”
“抱歉抱歉，忽然鼻子痒。”展心洛扯了张抽纸，随便抹了两下说：“可能空调气温调低了吧，问题不大，你继续说妇联推过来的案子呗！后来呢。”
盛芳倩叹气：“常规的离婚案罢了，就是老公给女同事带了一回午餐，全职带娃的老婆气不过要离婚。”
展心洛点点头，真的挺常规，又问：“她老公出轨公司女同事了吗？”
“没有哦。”
“咦，这应该是给新人锻炼级别的案子吧。”展心洛疑惑起来，“那夫妻俩怎么在办公室里打起来了？”
新人律师差点脸接烟灰缸，最后靠盛芳倩出马才摆平，等她吃完赶过去的时候，只旁观到一场家庭伦理剧的小尾巴。
“因为没收钱，老婆认为老公平时对自己太抠门，却对同事那么大方，买全家桶不用优惠劵，一时上头就……”盛芳倩说不下去了，心累，待会儿还要去估算会议室的折损。
“关键点竟然不是‘女同事’。”展心洛拍了拍她的肩膀，“辛苦你啦。”
外界时常误解律师是两嘴一张随便收钱的光鲜职业，实际上没有看到他们的付出和辛劳。
“满手油，蹭碰我！”盛芳倩胡乱挥了挥手，倒不是真的在意，只是看不惯她嬉皮笑脸总主动败坏自己形象，“说好了你请我吃大餐呢？”
展心洛拍胸脯保证，
“明天我亲自下厨！够意思吧！”
“别贫了，说正事。新送过来的豪门遗产分割案又是跟陆鸣律所对垒，委托人约了三天后见面。你时间ok吧？”
一听又要面对陆愿景，展心洛脸上的表情，忽然淡了下去。
沉思了良久，才说：“我觉得陆愿景这人有很大问题。”
盛芳倩震惊，“你竟然最近才发现吗？”
“是我先曝光了许强没错。”展心洛没在意她的吐槽，继续分析：“可是就算平台对他的违法直播早有察觉，想要快速制裁许强，也没必要派陆愿景亲自出马吧？许强何德何能，而且时间赶得太巧……仔细复盘，他更像是冲着我来的！”
盛芳倩登时淡定了，“哦，恭喜盲生发现了华点。”用一句知名的网络流行梗结结实实地吐槽了她。
明眼人早看出来了好吗？偏偏她觉得一切是巧合。
展心洛内心无比纠结，想不通，“可是为什么啊？”
“看上你了呗。”
“不可能，除非明天地球撞火星！”展心洛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，反而继续深挖背后原因，“难道他想吞并展盛？臭小子野心不小啊！”
盛芳倩抽了抽嘴角，神色复杂地建议：“你如果实在不想面对他，我可以找其他律师顶上。”
“那不是必输吗？算了，反正陆愿景心机深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，我展心洛不是被吓大的，还怕他不成，接！必须接！”说到这里，她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，“况且他欠我一个大人情！得找机会加倍讨回来。”
盛芳倩顿时来了精神，不由坐直身体，无比期待地问：“你打算让他付出什么代价？绝密档案？陆鸣的股份？还是……”
别人可能办不到，展心洛对陆愿景来说不一样，说不定……
就见展心洛“蹭”的一下两手拍桌，锐利明亮的俯视着她，美目比以往更神采奕奕，“让他在年会上跳段钢管舞。”
盛芳倩登时目瞪口呆，“…………”
展心洛你不对劲！是谁改变了你的XP系统！
沉默是今晚的康桥，展心洛对好友的震撼表现十分满意，“他绝对想不到！对吧。”
“对对对，你真是个小机灵鬼。”盛芳倩提前替陆愿景默哀。
另一头，静音公司的地下车库内，陆、莫二人刚找好车位。
“阿嚏阿嚏——”陆愿景疑惑地摸了摸鼻子，似乎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忽地打喷嚏，“热伤风？”
莫鸣笑意满满地逗他：“可能展心洛想你了吧？”
陆愿景很有自知之明，嘴角微勾，“骂我还差不多吧。”
莫鸣一脸的莫名其妙，“那你还笑？”
陆愿景毫不介意，笃定地说：“你不懂！”
她就是这么特别。
莫鸣既无奈又想笑，憋了半天不敢看陆愿景。不远处两道人影一闪而逝，其中一个莫鸣觉得眼熟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，眯着眼观察起远去的背影，思索片刻。
“老陆，刚才过去的是不是许强？”
陆愿景快速侧头一望，却什么也没看到，“看错了吧，他应该在看守所里拘着呢。”
莫鸣颔首，放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