郁闷的左秋回到楼上，一进门的落地窗十分敞亮，与展心洛房子格局一致。左秋蔫儿巴地垂着脑袋，祖母绿耳钉在阳光下晶莹剔透。
这短短几个月碰过的壁，甚至超越了他以往的人生。
之前他从未思考过一个问题——用心做事，一定会成功吗？
事实证明，至少他不会。
左秋其实很聪明，毕竟能把脾气又臭又硬的老爷子哄得合不拢嘴。
纯粹是他高高在上太久了被追捧惯了，连遇事最基本的逻辑思考能力都险些遗忘。
直到遇到了克星一般的展心洛。
原来世上真有面对各种诱惑均不为所动的女人。
偏偏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还正处于人生低谷期，根本不完美，甚至因为生了场大病有点变丑了……
“为啥呢！”
事到如今，已经不能用符合他胃口的审美来解释这种罕见的喜欢和执着。
左秋抓了抓头发，好痒，好像要长出脑子了。
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啊！
挠着挠着他又自顾自地笑了，“噗——心洛姐怎么好像变成了游戏里的经验包？每每被她拒绝一次，我就好像升一次级。”
她没有刻意教过他什么，却仿佛一个天生的标杆。
左秋必须承认，自己是个天生多戏的男人，对于被拒绝这件事，竟然开始有点乐在其中。
带着这份莫名其妙来的好心情，左秋没有拒接以前狐朋狗友的电话。
“秋少，恭喜你们家大小姐沉冤得雪，其实我早就觉得左灵姐没问题！都怪李梁他们那几个小子嘴碎起哄，瞎特么带节奏。”
熟悉的讨好声音传来，是混子头头大华。
“不过您放心，我已经带人教训过他们了，他们也放话了，这事儿必须道歉，如果以后再给您添堵，他们愿意自己抽自己嘴巴！”
大华试探的一系列话术在左秋看来十分低级。
但世上哪来那么多事事神志清醒的人，况且他们这群二世祖的确有糊里糊涂过日子的资本。
算了算了，和他们一般见识也不嫌累，属实没必要了。
左秋以一种出乎意料的和善态度，和大华聊得火热。
“道个歉就完了还要警察干嘛？上次的局玩得不痛快，李梁那小子如果有心，就给小爷再张罗出个更好的！”
“必须的必须的！”
大华也是个小人精，心知这位左大少爷算是把之前那页翻过去了。
竟然这么容易的吗？
大华不敢置信，心中有一丝窃喜，却不敢放肆，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问：“秋少还有其他吩咐吗？”
可别现在说得好听，回头找他们秋后算账。
左秋回头，茶几上歪歪斜斜堆着一叠乱七八糟的文件本，全是解封以后，他让管家把左灵写过的所有学习笔记偷出来了。
唯独亲弟能干出来的事儿+1。
左秋故作深沉地想了一下，才不紧不慢地说：“我姐最近在网上搞了个什么高概念AR，比游戏还好玩，你们几个如果闲来无事，顺手帮着在咱们圈子里给宣传宣传。”
“好嘞，秋少放心吧。”大华秒懂，彻底放下心来。
俩人又瞎扯半天才挂断电话。
左秋随手拽开最上面的扣子，长舒一口气。
他混账那么多年了，哪能一下子变成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？不过是合理利用现有资源罢了！
“哼，反正是左灵写的东西，出错了全是她的锅！”没一会儿，左秋又喃喃自语：“这个时候，想必心洛姐已经办理好住院手续了吧……”
“阿嚏——”
刚放下行李的展心洛抹了一把鼻子。
“大姐姐着凉了嘛？”即将出院的临床女孩儿是个在校大学生，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漂亮的小梨涡，她好心叮嘱道：“可别在术前感冒了，不然手术要被推后好几天，可麻烦了。”
展心洛摇摇头，“没事儿，我可能对消毒水味儿有点敏感。”
空气里弥漫的浓度太高，她一时难以适应。
“最近消杀的确很频繁，每半个小时一次。不过我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，口罩仿佛第二张脸一样，消毒水也已经闻习惯了。”
临床女孩儿说完，眼巴巴望着她的病床，不禁感叹：“大姐姐带来的娃娃太漂亮了！好像精致的工艺品一样。”
展心洛轻抚着装娃娃的外盒，内心五味杂陈，“嗯，谢谢。”
其实她还不止带了这一位。
另一个更大的男宝在她床下的箱子里。
一路上，展心洛试图忽略陆愿景的存在，竭尽所能在左灵和莫鸣面前表现得自然，再经过各种事情打岔，不着痕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渡成功。
左灵帮她办好了住院手续后，三个人一起去了趟陆愿景的加护病房。
展心洛踩好点，如常送走了不舍的两人，才回到病房里给行李箱开了一条缝隙，确认陆愿景的状态是否安好。
幸而娃娃陆愿景不需要呼吸，而且没有幽闭恐惧症，他们首战告捷，只等待下一个行动节点。
“好羡慕啊！因为我患的病是硬膜外血肿，爸妈不允许我再熬夜，所以手机流量是最低套餐，游戏机也不让带进来，哎，独自住院真的没意思透了！”
她也是从脑科调剂过来的患者，之前她的临床是个老太太，可喜欢对她说教，俩人一共没聊顺几句话。
这会儿难得来个漂亮姐姐，女孩儿双眼熠熠发光，话匣子彻底打开了。
“姐姐得了什么病？”
展心洛坦然，“脑瘤。如果检查结果没问题，后天就能手术了。”
“和我的病好像差不多，大姐姐别担心，我妈妈说二院是咱们这儿最好的脑科医院。”
她特意讲了件自己的糗事，缓解展心洛的心里压力，“我第一次打麻药，没有抗药性，别人从手术室推出来很快就醒了，我却像头死猪一样睡了整整一下午，爸妈联系不上我，以为我出了什么事，最后把电话打到主任办公室，惊动了全科室的大夫……”
展心洛真心是个非常好的聊天对象，无论什么话题，她似乎都能接上几句。
“大姐姐你知道FT组合吗？他们开始拍电影了。”
“是那部《少女的你，如此漂亮》吧。”
“对对，他们好火啊。”
不知不觉，俩人聊到了检查身体的时间段。
展心洛正了正脸上的口罩，起身对临床女孩儿说：“我下午要做好多项检查，估计很晚才能回来，先提前恭喜你出院了。”
医院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，两人应该很难再见面了。
女孩儿甜甜的咧开嘴角，“谢谢大姐姐。”
床下陆愿景是她们唯一的旁听者，他身体所在的加护病房就在楼上，如今顺利来到医院，距离“正式见面”可谓只差临门一脚。
冷静，他必须冷静，因为只有冷静了才能及时做出应对。
一旦出事……绝不能连累展心洛，替他扛雷。
术前的固定检查非常多，政策放开后，已经调回二院的曲大夫本陪在展心洛身边。
但展心洛不太想占用别人的午休时间，于是言辞谢绝了好意。
曲大夫终究不放心，忧心忡忡地跟在她身边，“心洛，我不是不相信你，但人生有时候太无常。小恋她已经……你一定要好好的！我真不差点这点休息时间。”
二院分为前后院，检查、取结果需要来回跑好几趟，走廊里往来人员很杂，展心洛独自跑来跑去，曲大夫实在难以心安。
当年吴恋身体底子差，迟迟怀不上孩子，是展心洛将曲大夫介绍给她和张少彬，才让吴恋顺利怀上了。
如果不出意外，数月后吴恋的孩子该由曲大夫帮忙接生。
见曲大夫一脸惆怅，对此事格外坚持，展心洛不再拒绝。
直到巧遇了在二院当兼职义工的许小花，“展、展律师？好久不见，我果然没看错，真的是你——”
对方穿着病号服，加上一头飒爽的寸头，风格堪称巨变，她差点没敢认。
展心洛惊讶，“小花，好久不见。”
曲大夫侧身看过去，“是你的朋友吗？”
许小花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：“医生你好，我叫许小花，原本是个大山里的孤儿，后来展律师他们律所资助我来城里上大学，课余时间来医院做义工。”
“我姓曲，是妇科的。”曲大夫颔首，对她有印象，“A大的学生对吧，我听心洛提过你。”
许小花眼睛一亮，“真的吗？展律师平时怎么评价我的？”
曲大夫也不卖关子，笑眯眯地说：“说你能成才，不会辜负她的期待。”
给小姑娘乐坏了。
偶像夸她了！
许小花是个聪明懂事的姑娘，一些事看破不说破，仅热情地询问她们，“我刚吃完午饭，这会儿没什么活儿，要不我陪着展律师检查吧，我对各个科室熟门熟路！”
“是啊。”展心洛跟着劝道：“你先去吃饭吧，就让小花陪我，这孩子做事挺稳重。”
她不是一个人行动，令曲大夫放心不少。
“行，我去食堂吃饭。”曲大夫松口了，“有事你们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
许小花记下了她的号码，陪着展心洛走远。
曲大夫的目光追着展心洛的背影良久，一转身，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，“张先生？”
是吴恋的老公，张绍彬，展心洛的老同学。
“曲大夫，好久不见。”张绍彬扶了扶金丝边框的眼镜，手里攥着病历和X光片纸袋，眉宇间被忧伤笼罩。
曲大夫上下打量，“你生病了？”
“咳，一点小毛病，不打紧。”张绍彬说得轻描淡写。
“抱歉，请节哀。”曲大夫仿佛感受到了他身上浓重的哀伤，她忍不住多劝了两句：“小恋如果还在，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模样。”
“我会努力配合治疗。”张绍彬揉了揉眉骨，忽然话锋一转：“你应该还没吃饭吧，我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。”
曲大夫摇摇头，失笑道：“你怎么和心洛说了一样的话。”
“哦？”张绍彬十分意外，“心洛也来医院做检查？”
曲大夫说：“是啊，她上午办了住院，这会儿在做术前检查。”
“心洛住在哪个病房，晚点我去探望她。”
“精神内科613，出了电梯门，右手边第三个病房。”
“好，谢谢曲大夫。”
在他离开前，曲大夫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决定问他，“关于小恋的葬礼……”
张绍彬神色暗淡，“爸妈阳了，一时过不来A市，最后决定在B市为小恋办。”
曲大夫沉痛地点点头。
没等张绍彬去613探望，他与展心洛先一步在采血室里打了个照面。
此时已夕阳西下，为医院的绿墙披上了一层橘色的暖光。
“心洛……”张绍彬看向她，一时愣在了原地。
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展心洛吗？
他曾目睹过展心洛意气风发的样子，却从未见过她如今这幅模样，人生的大起大落在这个坚强的女人身上展露得一览无余。
张绍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，眼眶发红，“我本想晚点去看你的。”
展心洛比他预想中更加泰然自若。
“不许在病人面前哭鼻子。”说完她立马反应过来，“不对，你也是病人。”
“我只是偏头痛，神经衰弱，是老毛病了，本来想来开点安神的药，大夫却非劝我检查一遍全身。”
展心洛理解他如今失魂落魄的精神状态，也不好规劝什么。
毕竟健康方面的问题，她真没什么发言权。
张绍彬抽了四管血，展心洛抽了六管。
她站起来时一阵恍惚，大半天没进食，力气几乎被检查抽干。
幸好许小花和张绍彬眼疾手快一起扶住她。
展心洛揉了揉太阳穴，“谢谢。”。
一瞬间她想到，曲大夫担心得很对，她一个人的确感到吃力了。
张绍彬护着她的肩膀，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许小花说：“那我去食堂帮你打饭吧！”
展心洛不逞强，果断接受了他们的好意，“好，麻烦你们了。”
许小花开心滴跑走了。
张绍彬配合展心洛的步伐，“老同学之间客气什么。”
展心洛挑了挑好看的眉头，“所以我只是随便客气一下。”
小剧场——
曲大夫：我陪你一起检查吧。
展心洛：不用，我一个人可以！
走两步险些摔倒。
展心洛：我忽然觉得我不可以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