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心洛去接馒头的时候，是王阿姨的女儿晓燕开门。两人之前打过几个照面，彼此不算陌生。
“展律师，快请您！”
晓燕在外企上班，品味不俗，身上搭配的全是世界顶级的贵牌，一看就是那种生活非常精致的女性。
相衬之下，展心洛就随便多了，一身米色居家服松松垮垮，甚至还缺了一颗扣子。
“我妈到点下楼跳广场舞了，特意让我在家等你！”
“谢谢，麻烦你了。”
展心洛随着她进门，馒头立刻扑了上来，抱住了她的大腿，顺势往上爬啊爬。
“喵呜——”
“乖！”
之前展心洛被它的尖锐的爪子这样扎过一回，从那以后长记性了，专门穿了一条厚实的牛仔裤，预防住了小家伙的突然袭击。
“馒头没给你和王阿姨添麻烦吧？”事发突然，她当时慌得不行，幸好有好邻居出手相助，解了她的燃眉之急。
晓燕撩了撩头发，笑盈盈地摸了摸馒头的小脑瓜，“小事一桩，我和我妈都很喜欢猫！以前就想过养一只，但顾虑比较多，始终没能拿定主意。这回多亏了可爱的馒头，我妈已经决定去宠物市场买猫养了！”
展心洛想到了姥姥的老姐妹家，那一窝实在养不下的猫崽儿，灵机一动，简单说了一下馒头的“来历”。
“如果你们不在意品种，我倒是可以帮忙问问！不出意外的话，应该可以顺利领养一只回来！”
“那就麻烦展律师了！我们家才不在乎是不是名种猫呢！”晓燕眼睛一亮，笑了两声感叹说：“难怪我妈天天夸你人好！哦对了……”
她忽然想到了什么，立刻凑上来神神秘秘地对展心洛说：“你是开律所的，大多是接咱们本地的委托吧。互联网上的纠纷管吗？”
对方话里话外，似乎有求于她。
展心洛想了想，没有立刻提转行的茬，而是认真回答道：“具体要看是什么类型的纠纷。如果不能通过协商调解，可能会存在时间、空间跨度大、取证和存证困难等问题，纠纷的当事各方维权成本比较高，所以一般我会建议在当地找律师。”
如果案件不复杂，她会接下来，就当是回报王阿姨一家的关照。
“不愧是专业人士啊！”晓燕热情地拉着她坐下，“其实可以算咱们本地发生的事儿！只不过对方是网友，你听我和你说——”
这熟悉的开场白，和王阿姨如出一辙，语气都一模一样……
展心洛每每被阿姨们这样拉住，至少要连续听上十几分钟的小区花边八卦。她不由正襟危坐，洗耳恭听。
“好。”
但晓燕的“互联网纠纷”，比什么楼上老李和楼下小赵有一腿更加离谱——名媛群拼团丝袜，一人脚气传染三十余人。
展心洛，“…………”
啥？
晓燕因为当天有事没到场，幸免“遇难”，但她是名媛群的群主，需要帮群里被感染的小姐姐们讨个说法。结果当事人一直玩神隐，事件迟迟没有进展，她才想到拿起法律的武器，要求当事人索赔，并进行公开道歉。
展心洛着实愣了好半天。
她没少遇到奇葩的案子，但这件的确是比以往更加不合常理。
“我的确知道有这么一些‘拼团名媛圈子’存在，但听说的大多是拼五星级酒店或者名牌包包之类。怎么还有几十人拼一双丝袜的……这个群是你建起来的吗？初衷是？”
晓燕点点头，十分坦荡地肯定说：“对啊，和朋友一起赚点差价当外快！还能圆了一些人的‘梦想’，挣钱嘛，没什么丢人的！不然以我那点死工资，根本买不起这一身的奢侈品。”
她想得很通透，逻辑异常清晰地讲完全部过程，不像某些首次下单的委托人，对律师不够信任，因此羞于阐述自己的奇葩遭遇。
不过展心洛不是这方面的行家，无法立刻给出明确的解决方案。
但是家里还有一位现成的大律师呢！
所以当展心洛带着猫咪馒头，和这样一份神奇的委托回到家，原封不动交到陆愿景的手里。
陆愿景听闻大受震撼，一时竟顾不上怕猫了。
“什么？拼丝袜传染脚气？是我想得那种丝袜吗？”
馒头趁机爬上了他的大腿，被展心洛眼疾手快地抱了下来。
“喵呜？”
“不可以！裤子没缝完！”
猫爪会在大腿上留下痕迹，不好修复。
陆愿景没注意一人一猫之间的对话，此刻正在怀疑人生。
连裤丝袜这种东西拼穿，相当于几十个男人穿一条内裤了吧……他变成娃娃才几天，已经快不认识外面的世界了！
陆愿景满头雾水：“她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？你希望我接下来，是认为我擅长相关领域吗？我能不能拒绝……”
“摆拍、发社交平台之类吧。”展心洛轻轻地锤了一下他的脑壳，“表想太多！最近陆鸣业务掉得挺厉害，有案能接就不错了，你别挑三挑四的！而且晓燕是千人群的群主，有发展为长期客户的潜质。”
毕竟今时不同往昔，娃娃没有睡觉一说，她时常在不经意间看到陆愿景对着天空发呆。他意气风发的人生急转直下，哪怕已经决定接受现实，心里的郁结之气恐怕没那么容易消除。
他们的职业道路太像了，有工作没生活，即使偶有清闲，也大多是翻看陈年卷宗。她尚有各种各样的娃娃陪伴，陆愿景是真的一丁点娱乐项目没有，那不如就从最熟悉，最擅长的事做起！
名媛脚气案不过是一个振作起来的由头。
展心洛真诚提醒道：“人一旦忙起来，就不会胡思乱想了！就算不能露面，你还是陆鸣的高级合伙人。”
作为同样处境不佳的人，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安慰话语，不过可以换位思考，以自己的方式推他一把。
不前进，永远不知道前方有什么。
陆愿景沉默了一下，点点头，“有一点道理，我会试试。”
别人也许不理解他，她却是明白的。
他无法拒绝她的善意。
展心洛打发了陆愿景去另一个房间查资料，自己则在杂物间里，戴上面罩，给打印出的PVC材质新素头化妆。
展心洛养娃全看眼缘，不拘泥于什么品类。但其实等身娃娃和BJD娃娃完全不是一个类型，化妆手法也有很大差异。
等身娃娃的脑袋和普通人差不多大，可以直接用她的化妆刷。如果是小号的娃娃，就需要再单独找出适合尺寸的刷子。
因为是“男娃”，又是还原真人的仿妆，眼部设计得没那么花哨，按照陆愿景的眼形勾勒出轮廓，再添加些许下睫毛，一气呵成，瞧着干净且清爽。
展心洛审美不错，学过国画手很稳，下笔是精准有力的。
但这样大的脑壳直接用刷子大面积扫粉，很容易不均匀，粉容易坨成一块一块的，所以她会选用喷笔上色。
喷笔化妆对手法要求非常高，展心洛必须全神贯注，少量多次地轻喷，全程不能出现任何失误，才可以呈现出最理想的效果。
千万千万不要失败，毕竟卸妆重画，比打官司更磨人！
陆愿景人在隔壁，ok！猫也被关在了门外，ok！手机开了静音……很好，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个时候打扰她！
确保万无一失后，展心洛深吸一口气，开始进行操作。
她刚准备动手，一道熟悉的声音，突然从身后飘了过来。
“为什么用红色的染料？”
“这不是染料！等等——”
展心洛手一抖，差点前功尽弃。
“你不是应该在查资料吗？！快出去，不要影响我发挥！”
她赶紧放下喷笔，一道眼刀子刮向了角落里无声无息出现的陆愿景。
陆愿景不自然地咳了一声，才缓缓走过来：“可你画得是我的头吧！你是不是对我的性别有误解。涂了红脸蛋我怎么出门！换头归换头，并非可以不顾原则了。”
那天展心洛的状态令他心有余悸，不敢放她一个人在“危险物品”俱全的杂物间太久，于是找了个生硬却不好反驳的理由，再配合一点演技，故意杀了个回马枪。
那眼神，果真让展心洛觉得一阵发怵，信以为真，不得不稍作解释：“素头的颜色与真人有‘壁’，你可以理解为看着很假，想以假乱真需要一定的修饰。我不是在给你涂腮红，只是为了调整气色。别看现在挺红，定妆的时候会吃妆。”
陆愿景半晌沉吟不语，直到猫咪好奇地从门口探出头，才匆匆过去，“嘭”的一下无情地把它关在了外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