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浓郁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，通过住院处的走廊里明亮又空旷。玻璃映出了展心洛苍白恹恹的样子，仿佛陷入了漫无边际的痛苦与绝望。
展心洛脑子里的瘤正十分迅速的浸润性生长，虽然肿瘤周围没有显著性的水肿，但颅内压猝不及防地增高，会直接导致她痛到失去意识；短短一上午的检查，频繁地出现三次恶心想吐、耳朵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。
若她意志稍有薄弱，随时可能原地晕厥……一切可怕的、无法控制的恶性连带反应，源源不断向她袭来，如此的她，和废人有什么区别？！
然后大夫对她说，这仅仅是一个开端。作为一名靠专业吃饭的律师，脑子和口才均是她的制胜武器，然而接下来她很可能出现感觉性失语……
疾病毫无征兆地降临，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，如今混乱的大脑已经陷入停止思考的麻木状态。哪怕已被两家三甲医院同时确诊，手中握着“烫手”的证物，却仍然无法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。
就在此时，有一个戴了大号口罩，扎着小哪吒发型的小女孩打破了走廊内的寂静。
她跑累了，此刻正掐腰大口喘着气，无力地靠在了身后光滑的墙面上歇息，“呜呜麻麻，我不要再打针了，PP好痛痛！”
“不行！你不打针病怎么会好起来？”她的妈妈立刻小跑了几步，强行把小女孩拉起两步，低声呵斥：“别靠着医院的墙，病菌会沾身上的！告诉你多少次了！还分不清干净、埋汰吗？”
小女孩呆呆地眨了眨眼睛，指了指自己的身旁，天真地问：“可是这位大姐姐也靠着墙休息啊！”
眼角泛红的展心洛愣了一下，下意识垂头看向女孩，清澈的眼神四目相对。
选择这里，就是图人少清静，再狼狈也不会有太多人撞见。她回神，草草抹了一把脸，转身欲走。
小女孩忽然嘴角一咧，口罩差点滑落。她也不在意，拍着手甜甜地笑了起来，“姐姐好漂亮，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！妈妈果然没骗我，小公主真的存在呀！”
展心洛一时竟哭笑不得，她这么高的个子，哪里“小”了。
小女孩凑过来拽住了她的裙摆轻摇，“小公主要擦亮眼睛，不要再被假扮外婆的大灰狼吃掉啦！”
“那是小红帽，不是人鱼公主，讲八百遍了还能记混！”孩子妈妈原本有点尴尬，然而听着听着实在忍不住快言快语：“小崽子先管好你自己吧，别一天天老盯着别人怎么样……人家是大人了！能和你这个小毛孩一样吗？”
小女孩不明白，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：“可大人和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的？难道她打针时不会哭吗？”
孩子妈妈：“呃……这个……”
“没什么不一样，打针太痛了，我也会哭的。”展心洛喉间苦涩，一时间泪水无法控制地划过眼角。
“没关系哦小公主，打完针玩球球就不会痛、不会哭啦……”
说完竟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圆滚滚的黄色小玩具，非常自然地朝展心洛手里塞。
展心洛，“？？？”等等，真的有球？！
原本孩子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，看到这一幕连忙阻止：“不行！”
早生出离开想法的展心洛内心赞同。
结果孩子妈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瓶免洗消毒液，“先消毒再玩！”
小女孩：“好的妈妈！”
展心洛，“…………”
遇到了社牛母女俩，她居然也稀里糊涂的跟着消毒了一番，接着又玩了一会儿球球，不知不觉间把泪水忘在脑后，再想起时眼角都干涩了。
这算什么事啊……
小女孩玩得格外开心，临走前不忘叮嘱：“小公主再见，你真好！痛了就说出来，以后打完针要记得玩球球哦！”
展心洛有点不好意思，“好的，再见。”
目送这对母女离开，她先前翻涌出的伤春悲秋奇异地一消而散。
展心洛美目微微眯起，唇边不由绽出无奈的笑意：“哎，总觉得被小不点上了一课。”
不管怎么说，她总算重新打起精神，而不是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像只受了伤的猫咪独自舔舐伤口。
当人生遭受重大打击，难过、痛苦均在所难免，但就算边哭边往前走，一步步咬牙扛过去也好过心灰意冷坐以待毙。
毕竟，路还很长，她身边有铁杆死党，靠谱的同事，以及一部分支持她的亲人……并不孤单。
展心洛理了理额前的乱发，脊背笔直，果断转身离去。
“展律师？！”
走出住院处没几步，她就被一个脆生动听的声音叫住。
她一回头，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。“小花？”
每年区政府组织的公益活动展盛多少会参与一些，其中有一项是帮助贫困儿童走出大山读书，许小花正是受到资助的众多孩子之一。当年她第一次来到繁华的省会城市，连双完好的鞋子都没有，像个干瘪的小萝卜头一样怯生生跟在队伍最后。
“哇——真的是您！原来我没看错啊！好久不见，我们都很想您！”
宽大的矫正镜遮不住许小花快咧到耳根的笑，她先兴奋地围着展心洛转了好几圈。
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，她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，“等等！您平时工作那么忙，怎么有空来二院了！不会是生了什么病吧？要不要紧，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，您尽管开口！”
“没有。”展心洛下意识矢口否认，同时面上不动声色地回道：“我来探望一位朋友。倒是你，怎么穿了身防护服？再过几天就开学了吧。”
这波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，堪称滴水不漏。
许小花不疑有他，成功被展心洛带了节奏，于是顺着她的话认真回答道：“我这学期拿了最高那一档的奖学金，暂时不用靠做家教赚生活费了，不过您也知道我这闲不住的，所以报名了志愿者活动，被社区部门分配到二院做义工。”
许小花无父无母，小时候吃百家饭，长大了有展盛资助，困苦的人生道路上一直有像展律师这般人美心善的好人扶持。如今她破茧成蝶，理应像展律师一样帮助更多人，不忘初心！
许小花放宽了心，随后热情地询问：“您的朋友住在几楼啊，哪个科的，需不需要我带您过去！”
展心洛连忙摆手拒绝：“不用不用，我……她住神经科，而且我已经准备回去了。”
开颅手术需要剃头，脑袋上套着统一的网子，每个做过手术的患者都像顶着个水果袋子一样痛苦又充满滑稽……她在神经科做检查时已受到太多冲击，这会儿好不容易地振作过来了，没道理再回去找虐。
许小花点点头，说：“那我送送您。”
展心洛正打算同意，吴恋的电话打了进来。她随即摇摇头，朝许小花晃了晃手机，一边接起，一边大步流星朝医院外走去，似乎已经完全恢复成了雷厉风行的展律师。
许小花颇有些可惜地目送她走远，“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……”
“喂，亲爱的！你在忙吗？”小太阳似的吴恋，怀了孕后完全没有一丝萎靡的迹象，热情洋溢地问：“有没有拆我送的礼物呀！惊不惊喜！用不用心。”
积极开朗的情绪仿佛会传染。
展心洛受到感染，不由失笑：“当然。没想到会是你老公专门为你特供的女性保健品，他有心了。不过惊喜的应该是你吧，我纯属借光。”
费尽心思搞研发，只为老婆开辟出一条专门的生产线，确实很甜蜜……这恩爱算被两口子秀出了花，就是成本有点高！
吴恋的背景哪怕大院出身的张绍彬也望尘莫及，能抱得美人归全凭一颗赤诚之心。
“害，我不是A市出身的，搬来以后除了自家表妹，只结交了你这么一个好朋友！医疗行业水挺深，如果不是有你一路支持我和邵彬，公司绝不可能做到现在的规模。”吴恋感叹了一番，话锋一转，笑眯眯地说：“所以但凡遇到什么好事，只要有我吴恋一份，铁定不会忘记你展心洛！”
展心洛心中一暖，但嘴上还是婉拒：“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。”
“这不是客气，你可以理解为‘爷乐意’哈哈！”吴恋闹归闹，没有忘记正事，“对了心洛，晚上有个分公司的酒会，需要你陪我去点一卯。”
展心洛顿在原地，眉头微皱，不赞同地说：“张绍彬让你怀着孕参与应酬？”
但仔细想想，他似乎不是那样的人。
吴恋道出缘由：“你误会啦！咳咳，因为新开的分公司是一家……BJD娃娃社，凭我在娃圈的人脉，最近招来了不少大触。你也知道，目前大多数人养娃是从国外代购，咱们国内一共没几家像样的娃社，还总被邻国剽窃创意！我想改变圈内的现状！让咱们国家的“非遗传承”借娃之姿‘潮’起来！邵彬会全力支持我的！”
一席话说得人热血沸腾，展心洛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狂跳的心。
她不想因为过于激动而晕过去。
吴恋继续说：“原材料供应商已经谈好了，但BJD最麻烦的是版权方面问题。如果没有强硬给力的法务，新款放出的第二天拼夕夕上就能山寨满天飞。你既了解BJD，能力又强，娃社的法律顾问非你莫属！”
爱好与工作两相结合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！可一想到自己如今悲惨的身体状况，话到嘴边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展心洛悲怆地笑了起来，略难以启齿地说：“亲爱的，我真为你骄傲，可我目前的情况……真的不太适合。”
站在医院的高墙内，与熙熙攘攘的外界十分割裂，就好像此时此刻的她，
展心洛不敢讲得详细，担心孕妇受惊吓，仅大概表述了身体状况，就这还是让吴恋掉了几滴泪。
“呜，那你一定要好好的！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……”
但两人心知肚明，BJD太过小众，对律师的个人能力要求很高，人选并不好找。
展心洛眨了眨眼睛，脑中猛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风严重不符的人选，一瞬间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她眼神飘忽地站在马路边，提出了一个堪称荒唐的建议：“我有个开律所的老同学，业务能力无可挑剔，了解一定的BJD常识，就是不知道……他会不会答应？！”
吴恋刚听闻朋友生病的噩耗，声音还有些恹恹的：“那你帮我问问啊！”
展心洛静默了片刻，无力答应：“……好的，我尽力一试。”
算了，死马当活马医吧。
小剧场——
BJD娃社剪裁当天，陆愿景盛装出席。
围观娃娘：卧槽这请的是哪位站台男明星啊，有没有谁来科普一下！我要给他打榜！
陆愿景：我是娃社聘请的律师陆愿景。
围观娃娘：啊啊啊陆律师太帅了，我要给你生猴子！
展心洛：呵呵。（招蜂引蝶的玩意）
围观娃娘：卧槽这位姐姐好绝啊，姐姐我可以！男人什么的只能图一乐，真贴贴还得跟漂亮大姐姐！
陆愿景：呵呵。（某人有脸说自己？）
展心洛：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