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二十九的夜里,我仍在店里做酱大骨,配方是我自己兑的,只要放一点老汤,味道永远不会偏。
这日子店里的人也还是不少,大多是街坊,上年纪的人居多,都是老熟人了,偶尔还有些想吃口热乎东西的民工,统共就能坐十来个人的店面也就还剩三四个空位。
餐柜里码着几个铁盘,里面都是拌好的凉菜,还有鸡爪子什么的,已经自取了七七八八。秦怡听招呼又去送了一壶小烧,和一盘尖椒炒豆干,回来的时候我对她说:“你先回去吧,放假不好总让乐乐一个人在家。”
“行,”她用围裙擦手,“我收拾一下就走。”
说着她却又去刷盘子了,我听到帘外面几个大爷又在聊那起碎尸案。这两天都是这个话题,据说是有个卡车司机半夜在河边的草坑里放尿,结果发现一只断手。
秦怡回头看了我一眼,我不当回事,反手撕一张锡纸封盆。
前两天我买菜回来确实看到巷子口的警局一下子出去几辆警车,那之后的两天警局的灯似乎都比平时亮几分,一直有人进进出出,确实是出大事的样子。
我这家小酒馆开在楼群里,每天晚上才开门,干到半夜两三点,如果有人不愿意走,我就陪着耗。也不做什么大菜,主要就是卖酒和下酒菜,酒也都是便宜的,兑水的扎啤管够,有老几位几乎天天来,一坐一宿,拿这当第二个家。
沿着一条上坡往前走个几百米就是警局,自打店开在这儿,他们值班的警察就常来买点宵夜,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熟得很。
自从传出碎尸案的流言,这两天都没警察过来吃饭了,看来是忙不过来了。
正想着就听见有人进来,店里的熟客喊“老林”,我掀开帘子看到是林和平。他笑着对我喊:“老规矩。”
我去一旁盛了一盆昨天酱好的大骨,端出去放在林和平面前,问他:“酒呢?”
“值班,喝不了。”林和平抓起骨头就啃,瞅了瞅旁边的冰柜,“来两瓶大白梨吧。”
我拎了俩玻璃瓶给他,顺手抄了个起子放在旁边让他自己起。
“你怎么还值起夜班来了?”
“嗨,不是最近忙嘛,老的小的白天在外面跑,累得不行,我这个闲人就帮着看看家,让他们抽空歇歇。”
林和平就是前面那家派出所的所长,五十多了,快退休了。他这个年纪,又已经做到所长,早就不上一线了,平时就是主持工作,到各处开开会。不过他早年就离婚了,儿子现在已经成家,去了南方,他孤家寡人没事做,就算休假也还是在警局附近转悠,所以是店里熟客,有几次醉酒的人呛起来,还是他劝的架。他最爱就是我做的大酱骨,一个人能吃一盆。
听他这么说,邻桌老爷子马上搭腔:“是那个人手案吗?”
“可不么!”林和平叹了口气,“这大过年的,出这种事,上面要快点破案,我们这年是没法过了!”
我走到餐柜面前补凉菜,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。
“就一只手?其他地方找着没?”
“没!”林和平举着骨头比划,“那附近都搜遍了,就一手,我们琢磨着也许是河还没冻实着就全扔下河了,这包可能是寸劲儿漂上来的。”
“那不完犊子了!等开春儿,早不知哪儿去了!”
“可不!”
他们说着,秦怡从厨房出来,已经摘了围裙,盘着的头发也放下来了,看着是要走。刚才外面的聊天她肯定也听到了,我们对视一眼,我垂下眼帘。
“哟,小秦还没走呢!”林和平和她打招呼。
秦怡笑笑:“就走。”
“这黑灯瞎火的,让赵禹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就几步路,我还用得着他!”秦怡嗓门很大,“再说了,真遇见啥事,还不定谁先跑呢!”
食客们哄堂大笑,说着“那倒也是”,我低头笑笑,没有吭声。
就在这时有个路过的客人吃完放下钱走了,秦怡又下意识收拾起桌子来。林和平看看她,又看看我,说:“你俩也好几年了,啥时候结婚啊?”
秦怡没回头,但我看到她手里的动作停了停。我收回视线,道:“结婚不就是个证,现在不是一样吗!”
“哪里一样!你们没那个证,你家小乐就叫她阿姨,有了那个证,就得叫妈!”
“乐乐有妈。”我下意识说。
紧接着秦怡就把空酒瓶子撞得叮当乱响。
“啊,对了,我瞅着熟人都在,正好让你们认认。”林和平突然停下吃,拿纸擦了擦手上的油,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,打开来是张打印的照片。黑白的,老大一张,冷不丁看着有点瘮人,“这就是那手的主人……他活着的时候啊,在咱这片儿出现过,我们最近得大范围摸排。老哥几个都看看,之前见过没!”
看见那张脸的第一眼,我忍不住错开了视线,假装没有留意。其他人先看,纷纷表示没见过。而秦怡敛了桌上的杯碟碗筷,转身往厨房走。
“哎,小秦,你也看眼,”林和平却出声叫住她,“女同志记性好。”
不等秦怡扭头,我开口道:“你再给我瞅一眼,好像有点眼熟。”
林和平闻声折返回来,把照片举到我面前,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,才说:“有点像……我中学同学?”
“真的假的?”林和平好像拿不准我是不是在开玩笑。
“我说不准,毕竟那么多年了,人也可能长咧吧了。他叫啥啊?”
“肖成。”
不等我回答,厨房里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,吓了所有人一跳。
“砸了个盘子,没事!”秦怡喊了一声。
林和平却没有立刻收回视线,自打认识他起,我第一次从他总是笑眯眯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。
我心下一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