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到秦怡带着乐乐回家,外面似乎更冷了一些,感觉这个天气鬼都不会出来。不过我想市区里面一定还很热闹,我打算明晚带乐乐去中央大街和教堂那边看看冰灯。
所以重要的事,今天得赶紧做完。
我关了灯,出去准备拉卷帘门,却看见一家三口朝这边走过来,心里顿时沉了沉。我没想到他们还会来,而且还这么晚。
我还是回屋重新开了灯,在他们走到门口时微笑迎上前:“哎呀,这大冷的天,折腾什么啊!”
“这是应该的!”做父亲的嗓门还是很大,用胳膊肘怼身旁的儿子,“喊人啊!”
“叔叔过年好。”
三年前还是个小屁孩,一转眼就长成大小伙子了。小孩子长得这么快的吗,我暗暗想了想。
“太晚了,还怕你这关门了呢!”孩子爸爸说,“路上车子坏了,真是不顺,我们打车过来的。”
“谢谢,谢谢……”
他们手里提了不少年货,我往外推了推,也推不过,也就放在了一边。去年他们也来了,我以为就是一次性的,完全没想过今年还会来,而且那么晚。
计划被耽搁,我心里就有些不安。
其实也没什么可聊,都是罗圈话,什么“再生父母”,“救命恩人”,去年说的也是这些,可能分毫不差,所以就算我疲于应付,显得心神不宁,他们也察觉不出。
这一家三口是好人,知恩重情,是真心实意的,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。
他们如今坐在这里,是因为他们认为我是好人。
约摸三年前,开春那会儿,河面虽然还冻着,但其实已经在化冰期了,当地人都知道不能走冰面了。我骑着自行车去买菜,路过河边时刚好看见一个小男孩踩了碎冰,掉到河里去。
当时河边也没有人,要不是我寸劲儿瞥见,那孩子怕是完了。那么冷的水,人很快就冻木了。我那时候也没想太多,丢下自行车就下河救人,硬是凭着一股子莽劲儿把人拖上了岸。
我也累得够呛,躺在岸上才觉出全身脱力,那男孩当时十二三岁,还有点婴儿肥,拽着也不轻松。我虽说是会游泳,但也说不上游得多好,说穿了就是运气还可以,才没把小命搭上。
我给那孩子打了120,但我没去,不想再麻烦,就继续骑车回家,到家衣服都冻硬了,皮肤都发紫,后来还烧了两天。
其实那之后我越想越后怕,万一那样死了,我对不起自己女儿啊。
要是我理智占上风,让我再选一次,我肯定不下河。
因为打120时留了电话,后来那男孩父母就找到了我,大张旗鼓地来送锦旗,还非要登报感谢我。一时间弄得人尽皆知,还上了社会新闻,虽然无人在意。
警局自然也知道了,我们那个片区的街道也知道了,后来还给我颁了个见义勇为奖,逼着我挂着红绶带拍照,还在宣传橱窗里贴了一阵。我浑身别扭,真的想阻止,可这毕竟是好事,我有什么理由拒绝。
那张见义勇为奖状现在还贴在酒馆的墙上,已经脏得不行了,开始人们看到还给我竖个大拇指,后来就完全无视了。
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件事,街道和警局对我都挺照顾,偶尔见面也都和和气气。
原想着第一年过年来也算情有可原,谁曾想之后还会来,一副要做朋友的样子。我倒真是不需要朋友。
他们坐了四十多分钟才走,已经两点多了。我是眼见着他们打到车,才终于关了店门。到了杂物间,打开水龙头开始和腻子。
原先的墙就是毛坯,从来也没管过,这次我把四周都刮上了腻子,房顶也踩着凳子,拿杆子抹了,最后我倒退着往外走,连地也涂了。
抹的坑坑洼洼,都是接口,我也不太在意,反正也不是为了好看,以最快的速度弄完就锁了门,把工具和剩下的腻子都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。
活动着冻得发僵的手往回走,心里踏实了不少,最重要的一件事做完了。然而还未走到门口,就隐约看到对面走来一个人,我眼神不是很好,起初也没留意,直到走近了才意识到是林和平。
夜路遇鬼也不过如此。我突然觉得冷风往脖颈子里钻,突然打了个巨响的喷嚏。
“哟,你还没走呢!”林和平笑着看着我,装作很惊讶。
他在演,演得又不好。
“就要走。去个厕所。刚才小林一家来了,才拖到这么晚。”
“他家又来了啊!”
“可不!提了不少东西,也推不掉,我看好像有保健品啥的,要不你拿走点?”
“那哪成!”说着林和平从口袋里掏出钱包,“我刚听说小秦过去送吃的了,多少钱,我给你。”
我伸手推了推,道:“大过年的,送点饺子还给钱,这不是打我脸吗!”
“这是纪律……”
“什么纪律不纪律的,军民鱼水情,说出去也不理亏。”
林和平还想说什么,却突然反手抓住了我的胳膊,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过一丝精光,令我头皮发麻。
他拧着我的胳膊,看我袖子外侧,我这才发现上面蹭了一片腻子,已经干了。转瞬间林和平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,打趣的口吻说:“这是蹭的什么啊!”
“我家打算刷浆,买了点材料,可能搬的时候蹭的。”
“又不是自己的房子,刷什么啊!”林和平松开了我的胳膊。
“我和秦怡打算今年结婚,现在这房价一天一个价,涨得太厉害了,现在买房就是冤大头,就在这将就着吧。”
“终于要结婚了,好事啊!”
看得出来,林和平是真心为我们高兴,“小秦多好的姑娘,人长得顺溜,个性也好,这么多年是得给人家个说法。”
“是啊……”
“得办办吧!”
“还没想呢。”
“小秦是头婚吧?”
“是。”
“那得办办,你得对得住人家。”
我点了点头,忽然觉得有点荒唐。大半夜的,我俩站在街上聊起了闲天。我这才想起问:“你在这儿干吗呢?”
“哦,大过年的,我忙完了事,就过来看看他们。”他指了指厕所的方向,“我也去趟厕所。”
“所里没厕所吗?”
他脸上也有了点局促,说着:“所里厕所坏了。”
我知道是谎话,他也知道我知道,也就别揭穿了。
“那行,那我回家了。”
“行,快回去吧。”
我与林和平交错而过,突然想起忘和他说句“过年好”,我回头看了一眼,刚好看见他朝我扔东西的垃圾桶里张望。
在他注意到我回头前,我转过头大步流星地朝前走,再没有回头。
我不得不懊恼,假如姓林那一家没来耽搁,这时候我已经回家了,也就不会撞上林和平。
这恐怕就是做个好人的代价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