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之后我拿到了那封信，是被装在印着医院院标和名字的白色信封里，并没有封口。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，才鼓足勇气把信纸抽出来。
字迹是陌生的，加重了不真实的感觉。我恍恍惚惚想到最后那段日子杜薇躺在床上的样子，周围仪器滴滴答答响着。我记不清她的脸，那段日子，我不敢看她的脸。
“赵禹，我拜托小林帮我写这封信，让她在我走之后把信给你。所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我应该已经不在了。
我原本想自己写，可写字太累了，你说我现在连写字都不行，还能做什么。我是个废人了，就算是换了肾，也还是废人。我这辈子就算活着也是要靠吃药休养，凑合事儿，何苦呢。
虽然你告诉我换肾需要多少钱，可我和其他人打听了，我们下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钱啊。我这才明白你这段日子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累，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，你在发愁对不对。
傻子，这种完全没可能的事，又干啥要发愁呢，我们就开开心心，过完我最后的日子，多好啊。可是你每天起早贪黑，我都瞧不见你，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我们的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啊，你说我们之间缘分是不是太浅了。可是，赵禹，遇见你，我真的好高兴。
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，没什么文化，也算不得漂亮，爸妈走得也早，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。你别看我每天乐乐呵呵，其实早些时候我还挺为未来担忧的。百货公司那些姐姐总说我们上班接触的人多，一定要趁着年轻找个条件好的嫁了，这样才能翻身。可我总觉得要是俩人过日子是有目的的，多没劲啊。
后来我遇见了你，其实你第二次出现，我就知道你想追我。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拉我进厨房吃饭，你做菜真好吃啊，我好久都没吃到那么好吃的菜了。我爸妈做菜一般，我做菜很难吃，你知道的。那个时候我才明白，我要找的不是个有钱人，我要是想和谁过一辈子，那个人首先一定要善良，就像你一样。
其实我没有多大奢望，我就想有个家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，生个我们两个的孩子。我以为这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，大家都是这样过的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，我每天每天都在问自己，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，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。
我和你说，其实生病以来，我每天都很难受，总是想不如死掉算了。我讨厌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，我以前是多好动的一个人，你是知道的。我真的是为了你在撑，我不想你付出了那么多，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。我也知道你一个人要带着那么小的孩子有多难，所以我也尽可能撑着这口气。
可是现在已经不是我想不想撑的问题了，我不想这笔钱，这份责任把你拖垮。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，还需要你照顾，家里那一点点钱，要是都用了，以后你和孩子怎么办。
所以，你没必要自责，我做好准备了，我不怕死。说实话，让我这样破破烂烂地活着，还不如死了解脱。虽然我放不下你们，可我也想自私一回。
赵禹，你是我认识的男人里面，最善良，最朴实，最顾家，最好最好的人，不能和你白头偕老，是我没福气。
你还年轻，总得再找一个，你别觉得对不起我，我已经死了啊，不会变鬼找你的。但只有一点，她得对乐乐好。乐乐是个从小就没有妈的孩子，这辈子已经注定要比其他人难一点了，你别让人欺负了她。
赵禹，虽然有这么多的不得已，但这辈子遇见你，我不后悔。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，对父母尚且如此，何况夫妻本是陌生人，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这样的，这是我的福气。
其实我不怎么相信人还有下辈子，我这就先过去看看，如果真的有，我一定不喝孟婆汤，我就在桥那等。你不用着急来，你就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，多久我都等，等你来要和我讲讲你的一生是怎么过的。
就这样吧。赵禹，不管我去了哪里，我都会一直看着你和女儿。我唯一的心愿，就是你们幸福快乐。”
我用尽全力地嚎啕痛哭，悲伤像一道闪电将我的身体生生劈开一道峡谷，里面奔腾着的全都是悔与痛。
我歪倒在墙角，紧紧环抱住自己，哭到骨头缝都在痛。
如果我早些看到这封信，是否一切都来得及。答案是不行，那个时候我手上已经不干净了。杜薇以为我是因为压力才不敢面对她，实际上我是因为觉得自己脏。
在她用最后的力气说我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时，我正在计划打砸金店。如果她知道，还会这么说吗？
“你在看着吗？你在看着我吗？你很失望吧，你还愿意见我吗……”
我双手合十，对着冰冷的天花板祈求，祈求她能原谅我，祈求我可以真真正正重新来过。
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了，洗漱干净，静静等待着。直到狱警打开门，喊我的号码。告诉我去法院的时间到了。
我走出那扇大门，抬头看了看太阳，天气真好啊，河面应该还是波光粼粼的。
我心里的冰河开化了，我终于看见了自己真实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