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家里客厅的电视还亮着,但没开声音,秦怡穿着睡衣窝在沙发里,听见我开门歪着身体看我。
我脱了大衣,坐过去,她压低声音问我:“这么早?”
“没弄。”拿起桌上的凉水壶倒了杯水,“我想了下,今天林和平在,我怕他万一杀个回马枪,麻烦。”
“也是。”秦怡按住我想喝水的手,拿过我的杯子,弯腰拎起暖瓶倒了点热的。
“你怎么还不睡?”
“能睡得着吗!”她轻笑一声,关掉电视,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,朝乐乐的房间看了一眼,说,“回屋说吧。”
“你先回。我去洗洗。”
我们租的这个房房龄挺长的,外观很旧了,但房子还算干净,秦怡住进来后卫生收拾得勤,越来越像个家的样子。
像个家的样子……我抹掉镜子上的水汽,看着自己老了不少的脸,总觉得恍惚,自己好像不应该在这里。
路过乐乐房间时,轻轻推开虚掩的门看了一眼,她又把被子卷到身下去了。我进去给她翻了个个儿,拽出被子盖好,这孩子睡眠好,天塌地陷都醒不了。
之后才回隔壁屋,秦怡已经铺好床,就开了床头台灯,俩人各裹各的被子躺下,齐齐看着屋顶。
“还真是他啊……”过了一会儿秦怡才轻轻开口。
“嗯。”
“你今天为什么要承认认识他?”
“不承认也没用啊,警察就是干这个的,早晚会查到,到时候更要怀疑。”
“那现在你觉得他们会怀疑吗?”
“肯定。不过没事,他们也查不到什么。”
秦怡叹了口气:“今天我的反应是不是不太自然,但我实在不愿意看他的脸。”
“我知道。没事。”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,翻了个身,背对着她,“睡吧。”
我闭上眼睛,感觉到她也翻了个身,这样听来,声音就好似远了一点: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我知道,你有你的理由。”
背后再没有动静,我的意识也就逐渐昏沉了。
如果说这些年我真正的成长,那就是无论心里有再多事,沾枕头就着。这一觉再睁眼就已经是十点多了,身旁早就冷下来。
我爬起来走出房间,看到乐乐穿着崭新的衣服在看电视,看到我出来就大喊:“爸爸真的是大懒虫。”
“可不是!”秦怡端了乘着水果和花花绿绿糖果的盒子出来,“大年三十还睡懒觉。”
“我睡得晚啊!”我挠了挠头,躲到厕所里去。
等我洗漱完出来,秦怡已经给乐乐编好了头发,奇奇怪怪的小辫子连在一起,我都看不懂。每当这种时候,我就忽然觉得女儿还是需要个妈。
“这衣服什么时候买的?”我问。
秦怡说:“前两天我带她逛街买的。从里到外,全是新的。”
“好看不?”乐乐站起来转了一圈,给我展示她的格子裙子。她今年刚刚上初中,小升初成绩不错,特意送去了区里好一些的学校,日常管得很严,导致她愈发喜欢鲜艳的衣服了。
“好看。”
“问他也是白问,他懂什么是好看啊!”
她俩一齐笑起来。
看着赵安乐的笑容,我就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得。这生活即使再操蛋,我也得撑住了,我就是为了让她能像她的名字一样活着,才撑到现在的。
赵安乐的妈妈去世得早,差不多从她四岁时,我就一个人带着她。带着她背井离乡,带着她摸索着重新生活。她是个很听话,很早熟的孩子,早早就可以一个人睡,一个在家里待着,从来不会提要求,努力不给大人添麻烦。
曾经我一度以为她就是个天性内向,喜欢独处的孩子,可后来秦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,开始照料赵安乐,我才意识到她其实需要人陪伴,只是不说。
大概是因为对妈妈的记忆已经不剩什么了,赵安乐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秦怡,而秦怡的确也对她很好。
我们这样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六年了,如昨天林和平所说,就差个结婚证。
这份生活对我,对秦怡,都不是完美无缺,我们很清楚缺少什么。但对赵安乐来说,或许真的是不错的。
所以,任何人也不能破坏我的生活,任何人都不行。
“爸爸,今天你还开店吗?”乐乐问我。
“看你的意思,”我说,“你要是不想让我开,那我就不开。”
“今天应该也不会有人吧。”
“这可说不好。”
这个店什么时候都有人,靠它大富大贵不可能,但算是件正事,偶尔还会有点红火的错觉。往年年三十也开过,一样有人待到半夜,这世上总有不愿意回家的人。
“可是今天大家不都应该和家人在一起吗?”
“也有些人没有家人,所以想去一个一直有人在的地方吧。”
“那……”乐乐撅了撅嘴,“如果你不开店,那些人会不会难过?”
我被她问得一愣,和秦怡对视了一眼,我俩都有些不知如何回答。成年的人难过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东西,很多时候自己都不清楚。
我含糊地说:“或许吧。”
乐乐点了点头,突然呼了一口气,说:“那你还是开店吧。反正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店里过年嘛。”
我忍不住笑了,伸手摸了摸她的头,她怕弄乱她的头发,赶忙闪开。
我的女儿是个温柔善良得不可思议的小孩,和她的妈妈一样。
我没有保护好她的妈妈,所以我要用生命来保护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