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之后我好像有了个念想，我总是在打烊后蹲在那条胡同里等一会儿，想看看还能不能遇见她。
好像过了一个礼拜，我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，终于又在差不多的时间看见她骑车过来。我又是刚刚丢了垃圾，身上挂着脏兮兮的围裙，我把双手背在后面，用力在衣服上蹭。
“欸，大哥！”她从车上下来，跑到我跟前，“你咋又在这儿呢？”
“我在这帮工。”我指了指旁边饭馆的小门。
“怨不得呢！”
“你怎么总这么晚啊？”我问她，“卖点心用得着拉晚吗？”
“不是，我平时在自己家住，不走这边。我是去看姥姥，她跟我舅舅那边过，我跟我舅关系不太好，平时不走动。但我姥有时候会想我，我每个礼拜就过去陪她一个晚上，明儿就走，不给人家添麻烦。”
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，好像我们已经是熟人，我不自觉笑起来。
“你饿不？”我想听她多说几句，平日里没有人和我这样讲话，厨房里那些人总是扯着嗓门使唤我，却从来听不见我说什么，“我给你做点东西吃？或者，你带去给姥姥吃也行。”
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，我想她大概也不饿，而且我们毕竟才见第二面，我突然觉得唐突，想着怎么收回刚才的话，她却点了头，说：“好啊！”
我带她进了厨房，从冰柜里翻出了牛肉、虾，各种好的食材，开火炒菜。其实我那时心里七上八下，因为我从来没正经做过饭，我觉得自己会，也只是觉得而已。
当我胆战心惊拿给她尝，她双眼放光，兴高采烈地说“好吃”，筷子一直不停。我俩就站在又小又脏的厨房里，就着冰箱里的剩米饭，吃了半盘子菜。
“你不会被骂吧？”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。
“没事，他们心里没数。”
“你做菜真好吃，开个馆子一定赚钱。”
“哪有本钱啊……”
“我们还那么年轻，努力攒攒，总会有的。”她突然问我，“对了，你多大啊？”
“十九。”
“你比我小啊！那我还叫你哥呢！”她笑起来，“我今年二十。我叫杜薇，你呢？”
“赵禹。大禹治水的禹。”
“哎呀，这么晚了！”她看了眼时间，吓了一跳，“我姥姥要是睡着了，就没人给我开门了。我得走了！”
我赶紧给她把菜打了包，送她出去，她踩上脚蹬子，做出要迈上车的姿势，回头喊：“哥，我走了啊！”
说完她自顾自笑了，又说：“不对，喊哥还喊习惯了。”
“我不怕老，你只要不觉得我占便宜，随便喊。”
“那成，以后你就叫我小薇。”她划了两下，骑上了车，却又刹住扭头问我：“哎，你会滑冰吗？回头我找你去滑冰吧！”
“行，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！”
“走了啊，哥！”
我目送杜薇离去，四周又变得那么安静，安静得令人难以忍受。我回去迅速收拾残局，努力将一切恢复原样，希望不被发现。然后我躺到杂物间里那张被破烂围住的床上，突然感觉心“砰砰砰”跳得不同寻常。
我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到杜薇了。哪怕，我从来没有滑过冰。
不止是情窦初开那么简单，遇见杜薇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。我以前看到的世界是灰霾的，凝滞的，就像过不去的冬天，那么难捱。杜薇出现后，一切都不一样了，我开始有了目标，最简单的目标是，我想买个BB机。
其实那时大家都已经开始追求手机了，BB机已经快要退出历史舞台，但我从未拥有过，我想攒钱去买个二手的，只要能和杜薇联系上就行。
第二天厨师还是发现食材少了，大概是因为牛肉太贵，因为晚上只有我在，他们根本也不听什么理由，劈头盖脸骂我一顿，扣了我的钱，就要赶我走。
换作以前，走就走，我也不稀罕一份工作，不在乎明天住在哪儿，可如今我不想走，因为我走了，杜薇就找不到我了，我不想失约。而且我需要钱，哪怕在这里赚很少，但至少管吃管住，有多少都能攒下来。
“我错了。我晚上自己练做菜，就用了一点。”我学着低下了头，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“你练做菜？”
厨师和备菜的人都笑起来。
“我就是想试试……”我嘟囔着，“用的东西我赔。你们留下我，行不行？”
“来，你炒一个，给我看看！”还没到开餐的点儿，厨房还在准备，厨师颠了下锅，跟我说，“真会炒，就算你没说谎。”
他胡乱给了我一点择好的菜，让我自由发挥。我战战兢兢，却也真的开始做了。
瞎扒拉出来一道菜，所有人都凑过来尝，包括饭馆老板，他们只当是好玩罢了。没想到厨师砸吧两下嘴，说：“小子，行啊，偷着学了不少！”
“别看他平日跟个闷葫芦似的，有点心思啊！”老板拍了拍我肩膀，“也不收你学费，别偷偷摸摸的。从今儿起跟着学备菜，愿意不？”
“愿意！愿意！”
我高兴得不行，忙朝着老板鞠躬。他摆摆手，完全不当回事。
其实我在舅舅那时也帮着切过菜和肉，但那只是打下手而已。舅舅那是个私家小馆，不像人家这里有专门的厨子，专门的帮厨，人家有自己做事的流程，我能学的东西还有很多。
那一刻我回忆从小到大的经历，好像从未有过好事，从未获得过欣喜。那是我第一次，感受到了接纳，感受到了别人对我的善意。我高兴得有些恍惚了。
又过了一个礼拜，杜薇下午来店里找我，第一次白天见面，我才发现她长得好看得要命，加上穿了身挺鲜艳的衣衫，搞得我不敢盯着她看。
她说她休息，问我有没有空去滑旱冰。我算了算时间，只要不耽误晚上回来帮忙就行，就跟她一起去了。
“你等我会儿，我去换身干净衣服。”我回了睡觉的屋，从我那仅有几件洗褪色的衣服里扒拉出最像样的一件换上，仔仔细细梳了头才出去。
“你会骑车不？”她是骑自行车来的，但我没有车。
“会。”
“那给你。”她把车把递给我，自己直接坐上车后座，“我可不轻啊。”
“俩你我也驮得动。”
杜薇是我这辈子唯一骑自行车带过的姑娘，她抓着我的衣服，喊着跟我说怎么走。
我感觉自己像能飞一样轻盈。
那个时候我就想，我希望她是我老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