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门内,内阁衙门内。
内阁大学士办公议政所在,随着韩烈的诗词,在南都传颂开来。
首辅范景文,也看到了韩烈的诗篇。
“这个韩庆之啊,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才情,他不考科举,却考武举,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。”
如今范景文在内阁衙门,与李邦华二人,明显处于夹缝之中。
虽然倪元璐,与二人私交不错。
但高弘图,史可法,姜曰广,王铎四人,作为内阁成员,与首辅范景文,次辅李邦华,难免有权利之争。
毕竟眼下局势混乱,针对“联虏平寇”“联寇平虏”的朝廷战略部署,内阁就分成了两派。
就在京师为官的范景文,李邦华,倪元璐三人认为,联虏平寇的危害,远比联寇平虏危害更大。
首先三人对于建奴的情况,更为了解,认为这些野蛮的女真人,就是才狼虎豹,一旦入关,那就是洪水猛兽。
而久在南都为官的史可法,高弘图显然没有这个认识。
在他们看来辽东弹丸之地,建奴区区百万人口,十万人马,如何与大明亿万人口,百万大军抗衡?
只要借建奴之手,把李自成赶出燕京,大明收复京师可待。
甚至让李自成与建奴两败俱伤,如此大明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。
史可法等人的观点,站在当时的南都来说,以及江南官员来说,那可是高瞻远瞩的计策。
毕竟他们没有上帝视角,又对建奴的情况,并不了解,产生建奴很弱的错觉,完全能够理解。
同样继承了帝位,还继承了历史上朱由崧弘光年号的朱慈烺。
也是态度鲜明支持史可法的联虏平寇策略。
以至于范景文,李邦华两位首辅、次辅,反倒在朝堂有些孤立无援。
倪元璐这个人做人做事,向来公平公正,虽然他认可二人观点,但却不偏不倚,加上他又是东林一派的身份。
两边都亲近他,这倒让他反而过得最惬意。
“唉,韩庆之若在朝,局面也不至于如此啊。”李邦华近来因为朝政之事,彻夜难眠,加上他身体本来就不好。
早年去年年底,他主动辞去保定总督一职,就是因为身患重病。
但先帝崇祯不舍他离任,派御医为他诊治数月,才有所康复。
可这次南下,一路颠簸,加上如今朝局混乱,让他心里憔悴,身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。
现在的李邦华已经七十岁,古稀之年的他,也算是长寿。
到了这个年纪,他并不惧生老病死,只是想到先帝重托,他颇有些愧疚与无奈。
实际上他是十分反对,韩烈去官离朝的,为此他多次上书,请求朱慈烺下诏,恢复韩烈大将军职务。
并且与太师刘文炳,太保巩永固进言,让二人为大将军韩烈说情。
奈何登基之后的朱慈烺,早已经放飞自我,刘文炳和巩永固二人,现在空有三公头衔,却没有执政权利。
大明朝的三公,就是荣誉头衔,是没有参政大权,只享受正一品待遇和荣誉。
包括太傅周奎,也只能靠天天陪在皇帝身边,然后启用身边的‘五犬’,以及投靠他的马士英,阮大铖等人,来把持朝政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一句话刚说完,李邦华便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,甚至嘴角都溢出一丝血迹。
“孟暗兄,你这身体,吃不消的话,就好好在家休养吧。”
范景文看着李邦华那骨瘦如柴的身形,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温茶。
“国事艰难,有负陛下所托啊。”李邦华喝了口温茶,润了润喉咙的他,在范景文的搀扶下,在椅子上坐了下来。
“陛下年少,如今身边都是一群奸佞小人,国事堪忧,老朽如何能够安心休息?”
“老朽这身体啊,时日无多了,趁还有一口气,我一定要再次劝谏陛下,这天下离开了老朽,大明不会有什么损失。”
“可要是没有大将军在,这天下啊,迟早必倾覆。”
李邦华说到这里时,因为情绪的激动,面色潮红的他,再次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。
“孟暗兄,忠心体国,让人敬佩,吾当与你一道,前往养心殿劝谏陛下。”
受到李邦华的影响,范景文也是慨然而起,扶着李邦华,便走出了内阁衙门,朝着紫禁城走去。
内阁衙门内,各衙署内的倪元璐等人,得知消息时,无不是表情各异。
“李孟暗不愧是国之铮臣,可惜了。”
高弘图听到消息,并没有起身离开衙署,而是走到窗前,看着皇宫方向,发出了一声轻叹。
“李阁老一心为公,让人钦佩啊。”
这是姜曰广接到消息,发出的无声叹息。
身为东林集团的人,无论是高弘图,还是姜曰广,包括史可法,他们三人被誉为南中三相。
可实际在弘光一朝,他们无论做人做事,都是在不断地妥协,谁也没有表现出杀身成仁的勇气,也没有展现出过硬的手腕。
从历史的片段来看,东晋南迁时,局面无疑比南明要糟糕。
即便是南宋赵构,也要比南明的局面危机重重。
可东晋和南宋,都在江南延续了百年国祚。
偏偏局面最好,无论是天时,地利,人和都远胜东晋,南宋的南明,却仅仅维持了一年,整个江南就彻底沦陷。
哪怕是后来的隆武,永历也都迅速瓦解。
这里面就不得不旧事重提,那就是大明文官集团,尤其是江南东林集团,自私自利,只顾自家利益是分不开的。
从崇祯末年到南明一朝,东林集团的文官,他们明明掌握了巨大的财富,惊人的资源。
可他们却没有形成一个核心的家国利益,所有的人都只顾自己的小家。
甚至绝大数人心中都在想,大明亡了,我们换个主子,该做官继续做官,该发财继续发财,国家灭亡了,与我何干?
但凡这个时候,高弘图,史可法,姜曰广这三位所谓的南中三相,能够拿出杀身成仁的勇气,充当权臣的魄力。
那是完全能够稳住局面,不说北伐中原,稳住长江防线,延续南明国祚,肯定是没有问题。
历史上的史可法,被马士英排挤出朝,以武英殿大学士,兵部尚书的身份,督师扬州,在高杰身死的危急时刻。
高杰手中的数万兵马,群龙无首,但邢夫人和高杰的儿子高元爵,却得到众将的拥戴。
这个时候邢夫人提出,希望史可法收高元爵位义子,收拢高杰帐下将士之心。
可史可法却嫌弃高杰出身低微,拒绝了这个提议,还让监军太监高起潜,收养高元爵的义子。
这样的做法,那就是赤裸裸的羞辱。
说的好听那叫自视清高,说的难听那就是愚蠢。
也正是史可法这个愚蠢的决定,彻底寒了高杰帐下将士之心,李成栋,李本深,胡茂祯等人,纷纷转而投降了南下的建奴。
转而调转枪头,打起了史可法。
而历史上攻打扬州最凶的部队,就是李成栋,胡茂祯率领的叛明军队。
最后结果史可法在扬州城破殉国。
由此可见,史可法除了那可怜的忠诚外,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庸才。
就如眼下,范景文,李邦华入宫冒死进谏时,史可法直接选择了沉默。
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,其实多少有些看不起武夫出身的韩烈,也不认为韩烈在朝,又能起到多大作用。
在他看来,一个武夫,也就只配在边疆戍边,岂能登高居庙堂,领导他们这些文科进士?
养心殿是继位后的朱慈烺,最喜欢待的宫殿。
自从继位以来,他就彻底放飞了,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。
因为听说秦淮河花魁,个个千娇百媚,甚至连抚宁侯朱国弼,都娶了一个叫寇白门的花魁。
就连江南文坛领袖钱谦益,也娶了一个叫柳如是的花魁。
为此,他特意让舅舅锦衣卫指挥使周鉴,安排人在秦淮河各大青楼,暗中请了一批花魁娘子入宫。
这些人青楼歌伎,整日在养心殿内,为朱慈烺吹拉弹唱,载歌载舞,让这位继位的弘光帝,整天快活似神仙。
颇有种‘直把杭州作汴州’之感。
“陛下,范阁老,李阁老求见。”大中午的,正在欣赏歌舞的朱慈烺,听到司礼监太监丘致中的汇报,一脸不快的他,摆手道。
“不见,让他们有事上折子,朕这会没空。”
喝着贡酒,欣赏着大殿上,那一群性感妖娆舞姬曼妙歌舞的朱慈烺,双目放光的盯着那些歌姬的蛮腰,大长腿,连连挥手说道。
“奴婢遵旨。”丘致中答应一声,刚转身便听到朱慈烺开怀的笑声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“好,跳的好,赏,朕要重重赏赐你们。”
一脸笑嘻嘻的朱慈烺,端起玉杯便走向了那些舞姬。
“陛下,老臣有本请奏。”
正当朱慈烺挽着一个歌伎柳腰,喝着小酒之际,范景文,李邦华闯了进来。
“都给老夫滚出去。”范景文一脸怒容,怒视着那群歌姬。
李邦华也是双目冒火,呼吸急促的看着朱慈烺,强忍着失望与怒气的他,看着朱慈烺道。
“陛下,难道忘了京师陷落,仓惶南顾了吧?”
“如今先帝尸骨未寒,你如此莺歌燕舞,对得起陛下?对得起列祖列宗吗?”
“陛下,奴婢拦不住……”丘致中看着散开的歌姬,怯弱的走到朱慈烺的身旁。
“呵呵,二位阁老何必生气,朕不过是乏了,欣赏一下歌舞助兴,二位阁老要是不嫌弃,一起如何?”
瞪了眼丘致中的朱慈烺,一脸笑容的看着范景文和李邦华,走到上首主位上,拍了拍手笑道。
“奏乐,继续跳起来……”
“你们几个过去,好好陪陪二位阁老,让咱们得阁老,也体验一下,江南美人的妖娆多姿。”
“昏君,昏君啊!”
倍感羞辱的李邦华,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失望与怒火,怒目而视的他,抬手指着朱慈烺大骂道。
“先帝啊,老臣对不起您,辜负您的所托,臣还有何面目去见您呢?”
说罢一把扯下冠帽的李邦华,一头撞死在养心殿的柱子上。
头破血流的李邦华,这一撞耗尽全身力气,撞破脑袋的他,大脑红白之物飞溅而起。
把围了上来的歌姬,吓得无不是花容失色。
也让高位上勃然变色,起身想要呵斥的朱慈烺,吓得双腿一软,瘫软在了龙椅之上。
“李阁老,李阁老……”
看着血溅大殿的李邦华倒地而死,恸哭流涕的范景文,惨然一笑。
双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的范景文,朝着燕京方向拜了三拜,口中高喊道。
“先帝啊,国之将亡,必生妖孽,臣有负您所托,还有面目苟活于世呢?”
“今日,就让臣追随您,共赴国难吧。”
叩拜完后的范景文,一脸冷漠的看了眼瘫坐在龙椅上的朱慈烺,迈步冲向那柱子,狠狠的撞死在了柱子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