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京口率军刚抵达南都的韩烈，便接到左良玉病逝的消息。
左良玉起兵十五万进京，喊出清君侧，诛奸佞的口号，这段时间可是在京城穿的沸沸扬扬。
马士英这个奸佞，那可是如坐针毡。
身为始作俑者的钱谦益，吴伟业，以及南都太仆寺寺卿候恂，则是弹冠相庆。
在左良玉起兵消息传到南都时，钱谦益在乌衣巷的私宅内，召集门生故吏，以及罢官王铎，明升暗降的吴伟业，还有候恂等人。
竟然在家中举行了一场密谋。
钱谦益治学的本领，那是毋庸置疑。
可政治手腕，只能用白痴来形容。
王铎是什么人？
吴伟业又是什么人？
那都是饱学之士，百无一用的书生。
钱谦益一生之中，最高官职就是礼部左侍郎，王铎，吴伟业二人，也先后担任过礼部尚书。
去年王铎因为摇摆不定，毫无政治主张，曾接替范景文担任过一个多月的内阁首辅，随后就被马士英和周国丈赶下了台。
如今更是罢官闲置在家，只能吟诗作画。
吴伟业虽然还担任着礼部尚书一职，可他不知道的是，韩烈这次入朝，已经看中了礼部尚书一职。
至于钱谦益，因为名头太大，早就被马士英，寻了个由头，罢官赶出了朝堂。
“左公一旦入朝，定要把马士英这个阉党诛灭三族，此人在朝，国务宁日啊。”
钱谦益这个老愤青，虽然学富五车，所学却都是道德文章，满口仁义道德，实际上却没有半点经学致用之术。
从崇祯元年开始，钱谦益就心心念念入阁拜相，以成就自己东林魁首，江南士林领袖的形象。
可结果当年他被温体仁和周延儒联手一击，直接按在了泥泞之中，转眼十七年过去，硬是没有爬起来过。
好不容易崇祯自缢，南明建立，凭借着名声威望，捞到一个礼部侍郎的位置。
结果屁股还没坐热，就被马士英以毁谤朝廷为名，罢官赶出了朝堂。
如今都已经六十岁了，虽然身体康健，可眼看着年华老去，一生封侯拜相的夙愿未尝，钱谦益每天都发愁的茶饭不思。
安静的书房内，钱谦益掷地有声的话语，得到吴伟业，王铎，候恂，以及门生李沾，李绰几人的附和。
“老师说的是，阉党一日不除，国朝一日不宁。”
“陛下身边那些太监，个个瞒上欺下，着实可恨，若没有他们与马士英联手，又岂能让马士英独揽朝纲。”
吏部主事李沾，忿忿不平的说道。
这家伙原本是吏科给事中，但因为路振飞嫌弃他炎炎狂吠，故意派人在马士英面前说了他的坏话，导致他被降职。
由拥有弹劾大权的正六品给事中，降职为从六品吏部主事。
同样，李绰原是礼部员外郎，也因为受到钱谦益的连累，被降职为为主事。
可以说这帮人，对于马士英斗怀有深深的敌意。
“高弘图，倪元璐这帮人，也应该赶出朝堂，他们为了自己权位，甘愿与马士英为伍，实在是我辈耻辱。”
吴伟业这个礼部尚书，如今在朝廷饱受排挤，故而对高弘图，倪元璐等人，也是心怀不满情绪。
“吴尚书说的是，身为朝廷重臣，当舍身为国，岂能与奸佞同流合污？”候恂也是正义凛然附和。
然而，这厮当初在援救开封之围时，却因为贪生怕死，畏敌不前，导致保定总督杨文岳战死沙场。
“诸公报国之心，赤胆忠诚，这是国家之幸。”钱谦益满脸笑容，对于今日聚会，显得颇为振奋。
这一刻，他有种置身文渊阁，官拜内阁宰相的错觉。
正当众人商讨之际，有人来报。
“大将军韩烈率军入城了。”
听到这个消息，钱谦益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。
“怎么忘了此人呢？韩烈向来懂得用兵，他带兵入朝，也是马士英请的诏书。”
“此人入朝，定然要坏事。”
王铎表情凝重的说道。
“是啊，韩烈现在职权甚重，又手握大军，前番山东之战，此人两蹶名王，孔有德，耿仲明两个逆贼皆死于其手。”
“此人入朝，左公的兵马，未必有胜算。”
吴伟业也心慌意乱的说道。
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，突然门子飞奔来报。
“老爷不好了，锦衣卫包围了院子，正在叫门，说是来捉拿逆贼。”
“什么？”众人悚然而起，纷纷看向钱谦益。
“岂有此理，吾府上何来逆贼？”钱谦益强作镇定，沉声而起。
“嘭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队锦衣卫冲了进来，当头之人，赫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冯可宗。
此人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銮的亲信。
马銮正是马士英长子，说起来这一年来。
南都锦衣卫指挥使一职，已经换了三人。
一开始吴孟明，后来换了国丈周奎的儿子周鉴，现在则是马銮。
不过吴孟明，现在已经回到锦衣卫，出任了同知一职，也就是二把手。
而韩烈帐下亲信原斥候营千户谢山，也在锦衣卫谋了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。
冯可宗是马士英的人，自然也就是马銮的亲信。
冯可宗之所以敢大摇大摆，带着锦衣卫力士，闯入钱谦益府邸。
除了有马士英和马銮撑腰外，最重要的原因，就是一个时辰前。
有确切消息从九江传来，那就是左良玉病逝，入京的兵马已经撤回九江。
其次，一代逆贼闯王李自成，死于九宫山的消息，也传到了京城。
马士英所惧者，无非是左良玉的大军入境。
可现在左良玉死了，韩烈率军入城，马士英自然不在畏惧。
接到消息的他，第一时间下令，让冯可宗带人，把勾结左良玉一伙的钱谦益，押入诏狱问罪。
“吾乃当朝礼部尚书，尔等胆敢有何证据，私闯钱公府邸？”
吴伟业毕竟有职在身，面对锦衣卫，他倒是有些底气。
“尔等勾结逆贼左良玉，杀害湖广总督吴甡，巡抚袁继咸，阴谋谋逆，这是死罪。”
冯可宗冷冷一笑，从怀中掏出一份事先炮制的供状，看着吴伟业和钱谦益等人。
“你们就等死吧，哈哈哈……”
冯可宗就是一条疯狗，他可不在乎这些人地位声望，只要马士英下令，他就会毫不犹豫逮谁咬谁。
“冯可宗，你个贼子，胆敢构陷，我要面见陛下，弹劾你之罪。”
钱谦益心头一震，色厉内荏的反驳道。
他完全不敢相信，左良玉会疯狂的杀害了吴甡和袁继咸。
这二人都是朝中重臣，海内名士，左良玉起兵清君侧，有他们在朝中策应，完全范不着杀害吴甡和袁继咸才是。
可要是左良玉真这么做了的话，那只有一种可能性，左良玉这是要谋反，而不是清君侧而来。
想到这里的钱谦益，一张老脸瞬间变的惊恐与不安了起来。
“带走，把今日密谋者，全部抄家，审讯之后，交陛下裁决。”
冯可宗大手一挥，却是丝毫没有顾及。
“冯可宗，你这条疯狗，你就不怕左公入朝之后，灭你九族吗？”
惊慌之余的候恂，大声的呵斥道，企图震慑住冯可宗的行为。
他可是进过诏狱的人，自然不想再进锦衣卫诏狱，那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冯可宗放声大笑之余，眼神凶狠的扫过众人，一脸轻蔑的说道。
“忘了告诉尔等，左良玉那厮数日前，已经死在了柴桑口。”
“你们就别做梦了，没人能够救得了你们。”
“还有，大将军率领大军已经入城，别说左良玉死了，就算活着，有大将军在，这南都城那也是固若金汤。”
冯可宗说罢，冷声吼道。
“把人带走，抄了钱家，家中无论老少，尽数押入大牢受审。”
“死了？怎么就死了呢？”
这一刻，钱谦益，吴伟业，王铎、候恂这帮老学究，无不是呆若木鸡。
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，以至于把他们打击的，直接心理破防。
钱家祖宅在苏州府常熟县，这座宅院不过是钱谦益，在南都购置的一所住宅。
也就两重院落，算不上什么豪宅，比起常熟老宅，自是不可同日而语。
前院发生锦衣卫闯入的消息，第一时间便传到后宅。
钱谦益虽然时年已经六十多岁，但自诩风流的他，可是妻妾不少。
在常熟老家除了正妻外，还有六房小妾。
在南都这座私宅内，也有三房小妾，分别是王氏，朱氏，以及秦淮名妓柳如是。
就是那个自诩品节高尚，以辛弃疾为偶像的柳如是。
甚至她的名字，如是二字，也是辛弃疾诗词之中，我见青山多妩媚，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句之中，所取的名字。
柳如是本名杨爱，后改名柳隐，自从学有所长后，这才改名柳如是。
因为才识渊博，学有所长，柳如是早在十年前，就风靡江南士林，成为名满江南的才女。
早年他与陈子龙一度相爱，但后来因为陈子龙正妻不容，上门打闹之后，柳如是自觉丢人，深受创伤。
从苏州来到南都闯荡，并于钱谦益结识。
之后数年在钱谦益这个老毕登的追求下，柳如是自感年岁已大，不想再过卖笑生活，遂嫁给了钱谦益为妾。
虽然钱谦益对她不错，可钱谦益的夫人对她十分不喜，她也只能客居南都。
这就是青楼歌伎的下场，因为她们是贱籍，哪怕赎身了也是贱籍，被世人所看不起。
即便是一个穷酸秀才，都不会娶她们，这就是当时的社会现状。
此刻，前院锦衣卫上门抓人的消息，传到后院。
几个小妾乱成一团，吓得瑟瑟发抖。
唯有柳如是镇定自若，连忙手书一封，对侍女芳儿说道。
“老爷这是遭人构陷，你去保国公府，把这封书信交给寇白门，看完信她自会想办法援手一二。”
“夫人，那你多保重。”芳儿接过书信，行礼而去。
送走贴身侍女柳芳，柳如是梳理妆容，从容说道。
“姐妹们莫要慌乱，朝廷抓人治罪，自有法度，我等女眷，不必慌乱，依法依律行事便是。”
在柳如是的安慰下，后院一种妾室女仆，这才稍稍镇定。
今年只有二十七岁的柳如是，虽然饱经风尘岁月侵染，可她那双凤目之中，眼神却依旧明亮，并没有因为生活的挫折，而陷入苦大深仇的怨愤之中，
弯弯的柳眉，明亮深邃的眼眸，精致的面孔，白里透红的肌肤，尽显江南水乡女子的柔美之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