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连串的军报,让阿济格美好的心情,瞬间跌到谷底。
“回禀殿下,明军在城北黄浒河北岸停下了脚步。”
当最新的敌情,送到案头时,阿济格黑着脸,立马问道。
“黄浒河距离战场,还有多少路程?”
巴牙纛章京阿哈旦,立马回道:“还有二十多里。”
“不过黄浒河连通长江,河面宽阔,虽然可以横渡,但眼下即将进入隆冬,河水冰冷,渡河需要面临不小的风险。”
“嗯,你的意思是说,明军停下来,是因为黄浒河的原因?”
阿济格眉眼一挑,皱眉问道。
“河面上没有桥梁吗?”
“回禀殿下,黄浒河上有三座桥梁,都可以渡河。”
这会沈志祥在旁回道。
几人说话之间,又有斥候来报。
“回禀殿下,明军在黄浒河北岸扎营,并且派出人马,毁坏了黄浒河上的渡河桥梁。”
当这个消息传来,衙门大厅上的所有人,无不是一惊。
“殿下,看来明军意识到,我们急于求战,这是在等待我们主动进攻啊。”
沈志祥的脸色凝重,抬头看着阿济格。
“继续派人探查敌情,把军报送给平西王,让他带人上去查看敌营情况,看看是否可以趁明军立足未稳,抓到突袭机会。”
阿济格知道最坏的结果出现了,但现在他别无他法。
如今周边城池尽数被明军占领,他唯一的活路,就是击溃眼前的明军。
黄浒河北岸,一处耸立的山坡上,韩烈在吴六奇的和刘楗等人簇拥下,举起手中的千里镜,正在远远观看着南岸的情况。
而这时,神武军,神机军两军,也开始北岸开始扎营,亲卫营则在两军后方的山坡下开始安营。
站在山坡之上的韩烈,由高处往下方平原望去,除了空旷的平原地貌外,并没有发现敌人踪迹。
实际也是如此,因为此刻吴三桂率领的人马,还远在二十里外的东部平原上扎营。
千里镜虽然叫千里镜,但它真看不到二十里外的物体。
“启禀大将军,清军主力在繁昌城中扎营,主力摆放在东门城下,两翼山林之中,隐有伏兵踪迹。”
很快前方的斥候营千户王德,把打探到的敌情,向韩烈进行了汇报。
“我知道了,继续探查。”韩烈颔首之余,又对孙平吩咐道。
“你率一队斥候,向宁国府,太平府方向渗透,我现在需要知道后方情况,最好是与万骑军取得联系。”
“卑职遵命。”孙平拱手一拜,带着一个小队的斥候,很快便离营而去。
大军扎营之际,张名振,罗平安几个大将,随后也赶到了山坡上,韩烈的临时大帐。
“你们几个不在军前忙活,跑来我这做什么?我这里现在同样没有酒菜招待你们。”
见到张名振,罗平安,李之芳,宋奎光到来,韩烈笑着打趣了几人一句。
“大将军,可是冤枉末将等了,我们是来给大将军送鱼的。”
罗平安说话之间,拍了拍手,立即有两名士卒,抬了一筐新鲜的鱼进来。
“草鱼,鲤鱼,还有鲶鱼?”
韩烈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鱼儿,看着几人问道:“你们这是挖了老百姓的鱼塘?”
“大将军,这可是犯法的事情,咱们可不能干。”
罗平安立马否认说道:“是弟兄们在河岸边上,挖掘工事,阻断了几条灌水沟渠,从中抓到的鱼。”
“怕是有两三千斤鱼呢,够弟兄们吃一顿了。”
“哦,竟然还有这样的收获,这算是意外之喜了。”
韩烈高兴之余,随即让李师膺带人,把鱼抬下去,让伙夫房烹煮。
“大将军,我军在北岸,劳师动众,修筑工事,构筑炮台,万一清军不来进攻,岂不是白费力气?”
说完鱼的事情,张名振犹豫了一下,说出了心中的想法。
而这才是他们几个来的真正目的。
“你们尽管修筑工事,清军若是不来,那是我的事,与你们无关。”
韩烈态度坚定的回答之余,严肃的说道。
“但是,工事你们必须挖掘到位,前沿的壕沟,要能够做到陷马,纵横的环形工事,要能够相连起来。”
“后方的炮队,炮口要能够锁定河面,你们两个军,八万人马要形成三排攻击队形。”
“东西长十里,一字排开,彻底被这片平原地带封锁住,牢牢把敌军挡在黄浒河南岸。”
“末将等遵命。”张名振,罗平安几个连忙拱手应道。
“大将军,末将还有一事不明,请大将军解惑。”张名振作揖一拜,看着韩烈问道。
“有何不解?但说无妨。”韩烈表情轻松的说道。
“既然大将军,认为清军主力会掉头于我们决战,为何咱们先进繁昌,占据有利地形?”
“亦或者退守铜陵县城,依托城池与清军作战呢?”
张名振从池州出发时,就一直被这事所困惑。
他与李之芳和王辅臣都讨论过,但都没有明白韩烈的真正意图。
同样,罗平安和中军副将宋奎光,也讨论过这事。
在他们看来,无论是进驻繁昌,或者镇守铜陵,应该都能够达到与清军决战的目的。
而且还能占据更大的优势。
如今大军列阵原野平原地带,依托黄浒河根本挡不住敌人的进攻。
这么做的意义,等于把自己弱点,暴露在敌人面前。
韩烈一脸平静的抬起头,看着大家的目光,缓缓说道。
“首先,我并没有十足把握,敌人一定会掉头,与我们决战。”
“所以,我们必须向敌人逼近,才能迫使他们掉头,与我进行决战。”
“其次,铜陵虽然利于防守,但却根本挡不住敌军的突围。”
“如果我军驻防铜陵,清军若是无心决战,就可以分批绕城突围,很容易就突围离开。”
“我们根本拦不住,一支一心想要突围的精锐大军。”
“至于为何不先一步进驻繁昌,有两个原因,一是示敌以弱,二是把敌人牵制在这片区域。”
“你们看看这片区域,南面和西面都是连绵的山脉。”
“东面和北面是平原,水网密集,再往西走是长江,往南深入是更茂密的五华山山脉。”
“东面方向是芜湖,是太平府。”
“北面则是我们阵地,也是前往铜陵,南陵,青阳各县的必经之路。”
“只要封锁住黄浒河北岸阵地,清军想要突围出去,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。”
“而黄浒河虽然不是天险,也无法阻挡清军渡河。”
“但是,你们别忘了,现在已经进入隆冬,往后的每一天,温度都会下降,河水的温度只会越来越低,但却不会结冰。”
“人马可以渡河不假,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,走上一遍,不说要命,但对身体的伤害是巨大的。”
“试想,我们要是现在进驻繁昌,清军一旦攻城失利,会这么做?”
“他们必然退回芜湖和太平,亦或者转道宁国,两军就会陷入你追我赶的拉锯战中。”
“可这片平原地带,易攻难守,清军看到我们在这里拦截,定然会扑上来。”
“一旦大战打响,根本是停不下来的,他们只有硬着头皮,向我们猛攻。”
韩烈一番解释,可谓是把敌我双方态势,分析的丝丝入扣。
选择在繁昌与敌军决战,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。
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,不可能拍拍屁股,就能决定。
很快,三天时间过去。
神机军和神武军在黄浒河北岸,纵深五里,东西走向十几里的平原地形上,挖掘修筑了一条,足以抵挡大军冲锋的工事。
当然,亲卫营的两万五千士卒,也轮番参与到挖掘修筑工事之中。
从徽州,池州,广信,饶州各地征募的三万多民夫,沿途负责给韩烈的大军运输军需物资。
徽州知府金声,守备马应魁,副将楼挺,全权负责池州和徽州境内的护卫运输事宜。
衢州兵备道熊开元,衢州镇总兵王之仁,负责江西境内的护卫运输事宜。
目前的钱粮主要由浙江,以及福建和江西供应。
不过出征之前,韩烈曾下令,在池州和徽州囤积了两个月粮草所需。
虽然两地的粮草,在征战江西期间消耗大半,但却也给如今的战争所需,减轻了不少压力。
韩烈的大军迟迟不动,并且在北岸扎下营寨,摆出一副打算长久坚守的态势。
让繁昌城内的阿济格,终于坐不住了。
十一月二日清晨。
也就是两军对峙的第四天,阿济格在县衙大堂,召集帐下将领,再次召开了作战会议。
“我军粮草已经不足十天所需,明军显然是知道我军粮草不济,故而迟迟坚守不出。”
“既然明军不出,那我们就进攻,我军十一万精锐,与明军兵力相当,论战力,我们八旗精兵优势明显。”
“未来几天,也都会是晴朗的天气,这是天时在我。”
“本王决定今天发起进攻,白天若能够击溃突破明军防线,自然是最好。”
“如若无法突破,夜里咱们就突围,撕开一道口子,杀出重围。”
“各军突围之后,向南陵,青阳撤退,大军在东流会合。”
“然后向彭泽,九江方向撤回。”
“倘若取胜,那就分兵追击,拿下池州,打通池州,彭泽,九江通道,进而反攻太平,南京。”
阿济格的表情严肃,目光灼灼的他,没有隐藏自己的心迹。
而是把胜败的结果,都做出了部署。
大军决战,不是大胜就是大败,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,没有退路可言。
“此战,我军必胜!”
平西王吴三桂在阿济格说完之后,沉声而起的他,挥舞着拳头,目光炯炯的喊道。
“我军必胜!”
众将齐声而起,挥舞拳头响应。
“现在我命令,汉军各部人马打头阵,试探明军防御薄弱之处。”
“一旦找到机会,平西王吴三桂率领关宁铁骑,趁势出击,一举攻破明军阵势。”
“本王亲率八旗精锐,作为接应,以及突围的拳头。”
随着阿济格的军令下达,汉军各大总兵李国英,徐恩盛,常登,瞿良才,余世忠,吴学礼,徐育贤纷纷回到营地。
点起所部人马,开始向黄浒河南岸聚拢而来。
这帮汉军总兵,清一色都是原来湖广总兵左良玉手下部将。
他们虽然统称汉军,却还没有入汉军旗。
甚至很多人都还没进行剃发。
而真正的汉军旗大将,他们的职务叫做都统,入刘芳名,李国翰等人就是汉军旗都统。
这部分人才是满清八旗的骨干成员。
此刻,包括吴三桂这个平西王,帐下的三万关宁铁骑,其实也还没有强制剃发。
不过,吴三桂这个大汉奸,为表忠诚,在山海关的时候,便已经剃发。
清军这边刚有动作,黄浒河北岸的韩烈,便接到了消息。
走出大帐的韩烈,双手举起千里镜,居高临下观察之下,除了看到远方卷起的尘土外,以及模糊的影子外,却没有看清敌人身影。
原来这个时候,清军出营不久,尚在十几里外。
至少要进入五六里外的平原地形上,才能看清清军的队列身影。
“命令各军,进入战斗准备,炮队没有命令,不得发炮。”
神机军后营和神武军后营,都配备了火炮大队,拥有红夷大炮各六十门,臼炮高达二百门。也就是说现在明军阵地后方,拥有大口径的红夷大炮一百二十门。
小口径的臼炮四百门之多。
除此之外,神武军和神机军左右两营,都配备了前装燧发火枪。
火力配制上,是完全领先与八旗清军。
韩烈之所以下令,不得发炮,是怕一上来就用大炮,会把清兵吓跑。
要知道红夷大炮的射程和威力,对于八旗骑兵来说,那可是毁灭性的存在。
然而,随着战斗打响,明军还没有发炮,南岸进攻的清军,却向北岸的韩烈军阵地,展开了一轮炮击。
清军的红衣大炮,早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,便开始铸造。
并用到了攻城作战之中。
加上左良玉帐下兵马投降时,带来一大批火炮。
此刻,带队进攻的李总兵国英,徐恩盛等叛将军中,足有三十余门老式火炮。
“开炮!”
李总兵国英出身边军将门之家,从小习文又学武,早年在辽东戍边,后来追随左良玉,围剿李自成,屡立战功。
深的左良玉信赖,曾出任过长沙总兵,成功拦截李自成的叛军进入湖南。
李总兵国英在左良玉帐下时,虽然不是最出名的战将,但他却是最成功降臣。
当初左良玉帐下也是猛将如云,像马士秀,惠登相,王允成,马进忠,金声桓等人。
哪一个都比李国英名气大,但在南明灭亡,满清立国之初。
只有他先后以总兵身份,出任四川巡抚,四川总督,授兵部尚书,加太子太保衔,真正做到了封候拜将地步。
李总兵国英的成就,显然跟他出身也有关系。
他父亲是大同卫的一名游击将军,李国英少年时代,不但苦读诗书,还学习武艺。
显然他的父亲希望他走科举之路,只是在李国英十八岁的时候,其父战死,他继承了父亲世袭军户官身,成为一名基层军官。
如今的李国英,还不到四十岁,长相儒雅的他,弓马骑射,样样精通,却又满腹文采,素有儒将之称。
此刻,有他率领的两万汉军,在常登,徐恩盛一众将领配合下。
指挥着炮队,率先对明军阵地,发起了炮火轰击。
很显然,李国英是个善于火器的将领。
三十门红衣大炮,对着黄浒河北岸,一阵炮击下,掀起一片尘土和硝烟。
眼看明军阵地上,一片死寂。
马背上的李总兵国英,惊疑的看着河岸,抽刀在手,遥指河岸喊道。
“各部出击,一鼓作气,冲杀上去。”
“冲啊!”
左右众将余世忠,徐恩盛一众将领,齐声呐喊,驱马率队冲进了河流之中。
因为是寒冬枯水期,水深也就两三尺,虽然河水冰冷,却也无法阻挡杀气腾腾的冲锋人马。
骑在马背上的一众汉军将领,更是感受不到河水的冰冷。
河岸阵地之上,匍匐在壕沟内的明军士卒,听到不断清晰的喊杀声传来,无不是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半个头。
神机军阵地中间的指挥部内,罗平安和宋奎光二人,手持着千里镜,也在观察着敌情。
最前沿的阵地上,分别是前营参将姚成,左营参将陈芳,右营参将吴高率领的人马。
三营两万四千将士,在一字排开的工事内,与神武军前营,左右二营的人马,沿着河岸,形成一条横跨平原,东西长十余里的防御阵地。
李国英率领的两万汉军先头部队,横推跨度也就三四里宽度,正好与神机军三营人马形成正面交战区域。
“大将军,敌人已经渡河,罗总兵请示,是否展开攻击。”
距离前沿阵地三里外的半山腰上,一骑飞马而来,向韩烈请示道。
“告诉罗总兵,沉住气,等敌军上了河床,靠近了再打。”
韩烈本身对地形就了然于胸,再通过千里镜视线,清楚的把敌人的步伐尽收眼底。
眼下敌人虽然开始渡河,但距离尚有三四百步,这个距离无论是火器射击,还是弓弩射击,都几乎难以造成伤害。
只有臼炮和红夷大炮发射,才有可能造成伤亡。
而攻击的敌军,很明显只是试探的前军,两万人的规模,即便让他们冲到跟前,也对韩烈军造不成任何威胁。
罗平安这个主将,有了宋奎光这个副将在身边协助后,身上的压力和重担,其实也减轻了不少。
接到韩烈的命令,罗平安紧了紧腰带,提起佩刀说道。
“宋副将你来指挥,我去前沿压阵,我担心陈芳和吴高,会压不住底下那帮兔崽子。”
“罗总兵去可以,但要注意安全。”宋奎光连忙叮嘱道。
罗平安的借口,宋奎光还真没法阻拦。
事实也正如罗平安所言,左营参将陈芳,右营参将吴高,都是前不久袁州之战,俘虏投降的降将。
作为降将,他们的能力和威望,显然还难以服众。
要知道神机军帐下五营,每营下辖四哨,每哨两千人,设有游击一人,副将二人。
做到游击将军的将领,在军中那都是具备一定实力的将领。
岂能轻易服人?
也只有罗平安这个挂印总兵,全军主将到场,才能震慑住那些骄兵悍将。
“宋副将只管指挥,就凭那些建奴的狗腿子,想要我老罗的命,他们还不够格。”
罗平安傲然一笑,带着一队中军营的士卒,朝着前沿阵地冲了上去。
【作者题外话】:李总兵国英,这个名字有些和谐,貌似有后世大佬同名。汗!
这就是古代要避讳皇帝名字的传承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