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娘,为父给你跪下了。”
张国纪已经六十岁了,对于生死,他并不在乎,可张家三个孙子,最小的才一岁,大孙子也才九岁。
这是他们张家的后裔,他可以不在乎生死。
可实在无法眼睁睁,看着幼小的孙儿,跟着自己一起去死。
两个儿子老实本份,一个是张嫣的大哥,一个是她弟弟,张国纪无法苛求女儿救儿子。
但毕竟孙子还小,作为祖父,他总要尽一份力气去庇护他们。
“父亲,您又何必逼我呢?”
张嫣秀美的凤目之中,忍不住泛起了泪珠,伸手搀扶起父亲的她。
面露凄婉之色,语重心长的说道。
“现在九门尚未关闭,让官家孙杰带着几个侄儿,返回祥符老家避一避吧。”
“至于将来的事情,将来再说吧。”
“若京城陷落,女儿身为先皇之后,无论是为了皇家脸面,还是名节,也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。”
“女儿不孝,手中还有一些首饰细软,你待会全部带走。”
“让孙官家带回老家去,好好照顾侄儿们,就当是哀家的一点心意。”
张嫣不是不近人情,而是她一个前皇后,若是事事想着家人,让人诟病也就算了。
反而会给张家惹来更多的麻烦。
有句话叫住欲戴王冠,必受其重。
张家一家人都是实诚君子,一旦招惹朝廷是非,必然会有大把的人攻讦。
在宫中二十多年,她之所以能够留在宫中,让父亲,兄弟能够享受富贵,凭的就是与世无争。
虽然张国纪手中没有权势,可凭借着张嫣的身份,在天启年间,他就封为了太康伯。
张国纪老家河南祥符,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乡绅,无权无势。
可随着张嫣封后,他一跃成为伯爵,前不久又与周奎一同晋升侯爵。
也就是说张国纪现在的爵位,已经是太康侯,而且大明只要还在,张嫣又没有犯错的话。
太康侯这个爵位,在张国纪百年之后,还可以传给他儿子,孙子。
而张国纪虽然人品贵重,不贪不腐,但他同样寸功未立,却因为张嫣这个女儿,被封为侯爵。
这对于天下人来说,本来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。
现在朝廷有难,你们就想要逃跑,这不是好事尽你一家人占了吗?
佛家有一句谚语,凡事太尽,缘分势必早尽。
这些年来张嫣在仁寿殿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读了不少佛道经书,虽然没有了切凡尘,但也看透了事件事务。
今天她一旦请求崇祯皇帝,让父亲一家人南下,皇帝对她家的恩情也就彻底断了。
其次,京城勋贵,文武百官,宫中宾妃,就会人人效仿不说,也定然会拿这事说事。
到时候她这个前皇后,势必人人喊打,张家就算离开了京城,没有了她坐镇宫中,将来又岂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呢?
有句话叫覆巢之下无完卵。
京师要是真的陷落了,她这个皇后死了,张家这样家庭,即便幸存,那也只有苟活的份。
反之,这一次要是京师守住了,她还是懿安皇后,张家的富贵已然少不了。
张嫣当年能够在天启一朝之中,从阉党魏忠贤,奉圣夫人客氏手中活下来。
天启帝临终前,对于继位人选犹豫不决之时,张嫣进言说“信王为人勤勉,又是您的弟弟,必然可以继承您的遗志,为大明延续国祚。”
当年只有十五岁的信王,正是崇祯皇帝。
也是因为张嫣的进言,坚定了天启帝朱由校立下崇祯朱由检为帝。
同样也是因为张嫣的进言,崇祯继位之后,对于这位嫂嫂十分敬重,尊奉她为懿安皇后。
历史上明亡之后,张嫣也没有苟活,在京城陷落前,为了免遭受辱,选择了自缢而死,既保全了名节,也成全了忠义。
这也是张嫣明明之做了几年皇后,甚至连子嗣都没有诞下的她,却留下了张嫣,字祖娥,小名宝珠等详细名讳。
因为她堪称一代贤后,无论是对国家,还是对家人,她都做到了一个皇后的责任。
反而是崇祯的周皇后,为崇祯生下太子,王子,公主数人,做了十七年皇后,至死却仅仅留下一个周氏的头衔,连名字后人都没有记下。
很显然周氏这个皇后,在世人眼中,并没有获得士大夫的真正认可。
“祖娥,也许你说的对,你多多保重,为父先回去了。”
张国纪对于女儿坚持原则,虽然心中失望,但多年来,早就习惯了女儿性格的他,倒也过多的责怪女儿的不近人情。
这二十多年来,张家从一个小小的乡绅,成为国丈,家中人人做官,这一切都是女儿的功劳。
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?
“阿爹,是女儿不孝,您也保重,希望还有再见之日吧。”
拉着父亲的手,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孔,张嫣内心之中,同样充满了感伤。
东安门提督衙门内,韩烈大马金刀,亲自坐镇大堂之上。
提督刘继祖,则被他打发去了巡防城墙。
李牟仗剑站立在他的身侧,陈长林率领亲卫营的士卒,全面接防了提督衙门。
堂下李之芳,刘楗二人,带着一众文吏,奋笔疾书的记录着,买路费的官吏名单。
“英国公张世泽,出路费五十万两,家小十一人南下。。”
“定西候蒋秉忠,出路费三十四万两,家小二十三南下。”
……
为了羞辱这帮人,韩烈提议叮嘱记录人员,对于每一个来交路费之人,都高唱身份地位。
像英国公家族,第一代公爵叫张辅。其父张玉,从燕王靖难,战死之后,赠荣国公。
张辅以信安伯承继父亲之功,后来晋封新城侯,因为在平定安南战事上有功,晋封英国公。
但在土木堡之变中,张辅战死,后代便继承了英国公爵位。
传到现在已经七八代人,英国公爵位,也是大明朝廷为数不多的公爵之一。
张家历代享尽荣华富贵,历史上明亡后,投降的张世泽北闯贼叛军,拷掠而死。
也算是彻底断了香火。
定西候第一代侯爵蒋贵,同样以靖难之功,授封的爵位。
“定国公徐允祯,出路费六十八万两,家小十七人南下。”
……
提督衙门内外,一众官吏听到这个喊声,无不是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。
定国公徐允祯,那是真二八经的皇亲国戚,他的先祖可是徐达,定国公的爵位是徐达次子徐增寿传下来的。
徐允祯现在可是提督京营的左都督,掌管京城九门防务。
他都要花钱南下,那京城谁来守?
岂不是说京城陷落是必然之事吗?
这会还在排队的文武百官,听到大家的议论,想到这些问题时,无不是情绪更加激动。
“我,我要买交路费。”
“还有我,还有我……”
眼前这一幕,正是韩烈故意搞出来的。
他让人唱名,又故意散布谣言,说南下名额有限,晚到之人,船只坐不下,就不在接收。
要知道大明传承二百六十余年,京城的勋贵人员,没有一万也有八千。
加上文武百官,以及家眷,少说也有三五万人。
人人都知道闯贼来了,那是要烧杀抢掠的,这个时候谁不想南下?
花点路费,就能保命,还能去南京城内,继续享受享受荣华富贵,这帮大明的蛀虫们,自然是趋之若鹜。
“都肃静,排好队,谁要敢乱了,立即叉出去,禁止报名。”
在韩烈的示意下,手按刀柄,带队维持秩序的陈长林,一声大喝。
院子内的亲卫营士卒,人人凶神恶煞的吼了起来。
队伍之中的排队的官吏,虽然忿忿不平,却也不敢再插队喊话。
而刚才唱名的公侯们,到还知道要脸面,并没有亲自来的,都是安排子嗣带着钱财来报名交路费。
不然就这唱名之下,他们势必要羞得无地自容。
这不队伍之中,有几名平日自诩清流正直的朝中大员,偷偷的溜了出去。
匆匆返家的他们,立即安排家中子嗣,赶来报名交路费。
虽然他们偷偷溜走了,但还是有人认出了,其中一人是户部侍郎党崇雅,一人是礼部侍郎杨汝成,还有一人是工部侍郎叶初春。
这几个人都是朝中正三品大臣,六部要员,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,以忠直干臣自居。
如今却混在南逃的队伍之中,准备交纳路费,把负心多是读书人的无耻行径,展现的淋漓尽致。
历史上闯贼入京,这帮人就是率先投降之辈,而且是投了李自成,又投了建奴鞑子。
反正在他们心中,什么家国天下,忠孝礼仪,那都是扯淡。
只要谁让他们做官,他们就跪舔谁。
报名交路费之事,在成国公朱纯臣的儿子,送来八十万两银子,达到了巅峰。
成国公的先祖是朱能,同样是以靖难军功封的爵位。
朱纯臣如今与定国公徐允祯二人,分别是京营左右都督,负责京师保卫工作的主要人选之一。
可这两位却先后,交纳数十万两银子,只为南下。
这如何不让京师百官,百姓人人惊慌?
然而,这还没有完,不久提督京营太监王德化,这个监军使也派人送来了五十五两银子。
如今京城防务,主要就是定国公徐允祯,成国公朱纯臣,提督京营太监王德化三人负责。
现在倒好,这三个手握数万人马的主将,都要率先跑路,这京城还能守得住才怪。
历史上闯贼大军刚到京城,这三人便主动打开城门,把李自成迎进了京城。
原本以为有迎立大功的三人,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,就被刘宗敏下令抓捕,最后因为拷掠军饷,被活活打死在狱中。
这等不忠不义之人,落得个惨死下场,也算是因果报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