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媚与董小宛的友谊,要上推到崇祯十三年。
哪一年的顾媚竞选花魁,展现才艺之时,她所作的兰花图,被时人称赞直追秦淮首位名妓马湘兰。
而且她天生秀美,媚骨天成,歌喉犹如黄鹂清脆悦耳,被推为南曲第一人。
从而力压多位秦淮名妓,当选花魁娘子。
哪一年,董小宛刚刚出道,二人经常反串演出剧目《西楼记》《教子》,从而闻名江左。
当时广陵士绅郑元勋,在南京组建‘兰社’,大批秦淮名妓加入其中。
顾媚和董小宛就是兰社成员,当时大家入社,也是一种自保手段。
因为那个时候,陈圆圆被掳,江南名妓和士子,都表达了愤慨不满情绪,以结社方式,扩大影响力和舆论。
目的就是震慑一些宵小之徒。
兰社结社一年有余,因为郑元勋高中进士,有人弹劾他举止放荡不堪,被迫解散兰社。
不久,顾媚嫁给了龚鼎孳而离开南京。
如今算下来已经快有四年之久,顾媚和董小宛没有见过面。
相比起四年前,如今的顾媚身上少了一分风尘之气,却多了三分贵气。
早年的顾媚性格泼辣,行事轻佻,媚态之气十足。
如今的她举止端庄,一颦一笑,充满贵妇之气,简直与以往判若两人。
也难怪董小宛第一眼认出她,更别提与她只有数次短暂交集的柳如是。
至于寇白门,因为年龄比她们都小,二人甚至都没有见过面。
“怎么,终于认出姐姐了?”顾媚在闺中密友,最好的就是董小宛和王月。
与李香君之前关系也不错,与卞玉京也算是比较熟悉。
李香君不用说,现在同在韩烈宅子,二人如今比亲姐妹还亲。
王月如今已经去世,南京城内的故友,也就是董小宛,让顾媚一直牵挂。
“姐姐气质变化真大,而且啊,更加美丽大方,小妹一时眼拙,也不是我的错嘛。”
董小宛惊喜之余,拉着顾媚的手,打量着她之余,满眼满脸都是惊奇。
顾媚嫁给了龚鼎孳这个官场大才子,董小宛是知道的,虽然是做妾。
对于她们这些名妓来说,也是一桩美事。
如今顾媚的变化之大,当真是完完全全两个人。
去年燕京沦陷,先帝自缢消息传来,董小宛托人打听过,根本没人知道顾媚消息。
但是,董小宛却打听到龚鼎孳投降了闯军,成为了朝廷的叛徒。
至于后来的事情,她也根本打听不到。
“小妮子,还是这般牙尖嘴利。”顾媚伸手拍了拍董小宛的手背,笑着打量了她一眼。
这些年来董小宛变化不大,还是那样的秀美大方,肌肤如雪,眉眼如画,活脱脱的阳光佳人。
“谢谢姐姐夸奖,小妹能吃能睡,牙口一向好。”抿嘴轻笑的董小宛,开心的拉着顾媚笑道。
“姐姐,我来给你介绍一下,这是牧斋先生的夫人柳姐姐。”
顾媚点点头,看向柳如是道:“如是夫人好,多年不见,风采不减啊。”
“顾夫人才是风采更盛,让人艳羡。”柳如是强作欢颜,她其实比董小宛对顾媚的消息知道的更多一些。
因为她知道龚鼎孳这些年,在京城官路顺畅。
看顾媚如今这一身气质,出门还有护卫,就可想一般了。
不过,柳如是却不知道,两年前顾媚就与龚鼎孳分开了。
“如是夫人见笑了,我呀,就是运气好一些,托了我家夫君的福气。”顾媚这话倒不是嘚瑟,而是发自内心之语。
这两年来要不是有韩烈庇护,她哪里能有今日的风光。
“顾夫人,是何时到南都的?我怎么听说龚大人,投降了闯贼?”
心直口快的寇白门,这会本就心有怨气,见顾媚一脸自豪说起夫家,有些来气的她,忍不住就怼了一句。
“你就是保国公,花费了五千两银子,从寇门楼娶回家寇湄吧?”
顾媚眉眼一挑,打量着寇湄审视道。
“娟娟静美,跌宕风流,好一个美人胚子,就是眼神不太好。”
被顾媚如此轻视,性格刚烈的寇湄,气愤的瞪着顾媚,冷声娇喝道。
“你一个谄媚之人,有何资格欺我?”
顾媚看着嗔怒生气的寇湄,丝毫不怒,反而娇笑道。
“都说寇白门有任侠之气,如今看来,倒是有几分刚烈。”
“不过嘛,我说你眼神不好,可没有冤枉你。”
“至于你说我是谄媚之人,却是诬陷之语。”
见顾媚一本正经的态势,董小宛担忧的拉了拉顾媚,又看向寇白门使了个眼色,央求她莫要在说话。
柳如是则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马车旁,手按刀柄的王德,还有站在战马前的四名健壮侍卫。
跟了钱谦益几年,柳如是的眼界可不俗,头脑聪慧,目光透亮的她,已然认出王德腰间的佩刀,赫然是大明明鼎鼎的銮带绣春刀。
绣春刀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佩戴,即便是锦衣卫之中,至少也要总旗以上官吏才有资格佩戴。
而总旗官在大明官阶之中,那可是正七品武官。
也就是说顾媚身边的一个马夫,至少是一个七品官。
柳如是前段时间,刚从锦衣卫诏狱出来,那地方的阴森恐怖,现在想想都吓人。
顾媚身边的马夫,竟然是锦衣卫总旗,看到这一幕的柳如是,那双美目之中不由露出一丝骇然。
“白门不可无礼,顾夫人毕竟是小宛的姐姐,彼此相识,岂可无礼?”
柳如是看出顾媚惊人身份,连忙拉着寇湄,向顾媚行礼。
“顾夫人……”
然而,柳如是刚开口,钱宅大门之内,钱谦和带着两名家丁,冷笑着喊道。
“把这些破烂都丢了,还有你们几个贱婢,都赶紧滚开,别脏了我家宅门。”
钱谦和的冷笑声中,柳如是穿过的一些衣物,被扔垃圾似得,被扔了出来。
其中一双靴子,更是扔到到了顾媚的头上,把她头上那支韩烈送的精美珠玉金钗都打落了。
以至于顾媚那满头及腰的秀发,瞬间散落了下来。
“大胆贼子,竟敢行刺我家夫人,把人拿下。”
看到这一幕的王德,大吼一声,腰间绣春刀出鞘而出,左右四名亲兵,挥刀便冲了上去。
“噗嗤!”
王德手中的绣春刀一挥,扔出靴子打到顾媚那名家丁,被王德一刀当场刺死。
“啊!杀人了……”
殷红的刀刃,飞溅的鲜血,吓得钱谦和,包括柳如是身边的侍女,无不是吓得尖叫了起来。
“夫人,您没伤着吧。”一刀干净利落的杀了那名家丁,四名亲兵控制住了钱谦和与另一名家丁。
王德这才连忙转身,双手抱着刀柄,刀刃朝地向顾媚行礼问道。
“王百户,我没事,把人押下去吧,大街上的别吓着行人。”
顾媚伸手撩了一下头发,俯身捡起那支珠玉金钗,一脸紧张的检查有没有摔坏了。
这可是韩烈送他的第一件礼物,也是对她的认可。
这东西虽然是珠玉金钗,也就价值三十两银子,但在顾媚心中,却是无价之宝。
如果就这样摔坏了,她一定会心疼和无比愤怒。
顾媚这么一个风轻云淡的从容举止,却深深惊呆了在场的几女。
柳如是跟着钱谦益几年,去年钱谦益一度出任礼部侍郎,加上他在朝野的影响力。
柳如是也一度水涨船高,成为南京城内显赫的女人。
可那也都是流于表面之上的东西,实际权势却是微乎其微。
同样,寇白门作为保国公朱国弼的妾室,也曾风光一时。
可嫁入保国公府后,她就成为一只金丝雀,别说出门有护卫,事实上她一度连门都出不了。
董小宛虽然没有嫁过人,却也是名动京城的名妓,达官贵人见过不少。
可像顾媚这样,有带刀护卫同行,还能毫不犹豫就下杀手的权贵,她也就是听说过,自然是没有见过。
“我们是少师的族人,你们胆敢杀人,我要去应天府衙告你们。”
惊愣过后的钱谦和,尖叫着喊了起来。
“我乃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王德,隶属大将军亲卫营百户。”
王德见到顾媚没事,这才松了口气,赫然转身的他,从腰间掏出一块铜牌,递到钱谦和面前的他。
表情严肃,目光森冷的看着对方道。
“顾夫人乃大将军的夫人,你们阴谋行刺大将军夫人,知道这是什么罪吗?”
王德的声调不高,但府门前的众人却都听了个一清二楚。
当事人钱谦和更是听得明明白白。
“冤枉,冤枉……”
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的钱谦和,吓得亡魂大冒,连连磕头喊了起来。
“王百户,这事不要牵扯大将军,以免影响大将军声誉。”顾媚见到金钗完好无损,再看到对方求饶的模样,她也就不打算追究了。
“顾夫人,不能这么算了。”寇白门虽然震惊顾媚如今的身份,但却也让她看到了报仇的机会。
“白门……”柳如是连忙阻拦寇白门,因为她不想再追究了,毕竟与钱谦益夫妻一场。
“如是姐姐,钱家这些人如此无耻,把你赶出家门,还要羞辱你,谋夺你的家产,这座宅子还有你出资的钱财,不能这么算了。”
寇白门就是这么任侠之气,不顾柳如是的阻拦,指着钱谦和控诉道。
“顾夫人,还请你为如是姐姐做主,这座宅子她当初出资两千多两银子,现在这座宅子价值一万两银子。”
“按照出资比例,要回三千五百两银子不过份吧?”
顾媚本不想插手这些的俗事,但看在董小宛的份上,她不由看向柳如是问道。
“柳夫人,事情是这样吗?”
钱谦和被按在地上,面对王德擦拭着滴血绣春刀的举动,心头一颤的他,连忙喊道。
“钱我们愿意出,饶命,饶命啊。”
“看来事情是真的,王百户留下两人,报告应天府衙,让他们来处理吧。”
这事顾媚虽然一句话,就可以解决,但为了维护韩烈的威信。
她并没有自作主张,而是吩咐了王德一声,这才转头拉着董小宛的手道。
“咱们走,这地方晦气。”
“柳夫人,寇夫人一起请吧,好久没有吃盐水鸭,灌汤包了,我请你们去长干里尝尝鲜。”
面对顾媚热情邀请,柳如是和寇白门没有推辞,跟着坐上了马车。
至于她们身边的侍女,只能跟着马车步行了,不是瞧不起她们,马车坐了四个人。
就连顾媚的贴身侍女夏荷,这会也只能下车走路,不然马车可就太过拥挤。
“多谢顾夫人仗义出手。”坐上马车的柳如是,表达了感谢之情。
寇白门犹豫了一下,也向顾媚行礼道。
“刚才多有冒犯,顾夫人莫怪。”
“都是自家姐妹,不必如此。”顾媚倒不是故意装大度,而是如今她的身份,这样的小事,确实影响不到她的心境。
对于她来说,当今天下,除了韩烈和韩家的妻妾亲人,是需要她用心来维护外,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分毫。
“横波姐姐,你、你怎么成了大将军的夫人?”
与顾媚并排而坐的董小宛,心痒难耐之下,还是忍不住抬头问道。
“此事啊,说来话长。”顾媚并没有什么往事不堪回首的难堪,而是微微一笑,大方的把前年发生在山东的事情,娓娓道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