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关于财政问题,下官身为户部尚书,倒是有些发言权。”
文渊阁大学士,兼户部尚书姜曰广,拱手一拜,起身说道。
之前的户部尚书一职,是倪元璐兼任,自新帝永历朱慈炤继位后,倪元璐出任中极殿大学士,内阁首辅之后,就不再兼任六部官职。
韩烈原本是想让曾樱兼任户部尚书一职,但是倪元璐力主推举姜曰广为户部尚书。
倪元璐的理由很充足,姜曰广有主管财政的经验,为人正直公允,由他掌管户部,必然可以改善财政问题。
因为倪元璐的强硬态度,韩烈也只得同意。
“姜阁老尽管直言,吾当洗耳恭听。”
韩烈面露微笑,目光平静的看向对方说道。
“今夏南直隶,浙江、福建、广东四地,夏粮做到了自给自足,赋税钱财除去开支,盈余一百二十万三千五百四十八两九钱。”
“湖广两省和江西,调拨粮食亏损十二万一千二百石,银钱亏损三十万五千九百二十三两二钱。”
姜曰广不愧是博闻强记著称,各地的钱粮数据,在他口中可谓是信手拈来。
“山东,徐州,淮安、凤阳四镇,钱粮皆有大将军府收派开支,不计入户部财政统计,具体下官不太清楚。”
姜曰广之所以要强调这四镇问题,自然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。
山东布政司行省,加上徐州,淮安,凤阳三府,如今合称江北四镇,已然成为韩烈的封国。
所有钱粮赋税,官员任命,皆出韩烈之手,朝廷根本插不进手。
对于这个问题,韩烈的态度一贯强硬,那是他的自留地,也是他维持军费的重要来源。
眼下他手中兵马众多,若没有固有地盘,维持军费开支,他不可能养活这么多军队。
要是所有钱粮都要依靠朝廷调拨,那势必被人掐住脖子,岂不是受制于人?
就目前江北四镇的钱粮收入,实际也就勉强维持十五万人马的军费开支。
但要想发起北伐战役,这是远远不够的。
所以在听出姜曰广讥讽之意时,韩烈依旧表现的很淡定,并没有跟姜曰广辩论江北四镇的问题。
“夏税能够略有盈余,属实不错,姜阁老辛苦了。”
韩烈甚至还开口夸赞了一句。
夏税征收的是春夏两季税赋,而春夏税赋,在南方各省因为气候条件原因,向来要低于秋税。
而秋税才是南方的重中之重。
比如水稻粮食收成,包括土豆,番薯等新式农作物,皆是秋季收获。
还有刚才姜曰广提到的湖广两省和江西布政司行省。
因为开年才刚刚收复,开春之后才恢复秩序,用颗粒无收来形容也不为过。
夏季早稻能够维持口粮就不错了。
只有秋季的晚稻,才是钱粮的主要收入。
姜曰广见韩烈不接招,他也不敢公开在内阁会议上,与韩烈争辩江北四镇的问题。
毕竟现在大明的军权,全部掌握在韩烈手中。
不说他们这些内阁大学士,就是皇太后和小皇帝,都难以调动一兵一卒。
逼急了的话,韩烈来个黄袍加身,谁也反抗不了。
即便得位不正,这事在北宋初年,也是有先例的。
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,与当今朝廷局势,不说相似,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。
汇报完夏税问题,姜曰广继续开口说道。
“关于秋税问题,目前户部各道清吏司郎中,经过实地考察汇总,基本可以确定,粮食丰产是没有问题的。”
“尤其是湖广和江西的晚稻,至少可达二百万石,南直隶和浙江的新式农作物收成,如番薯、土豆、玉米可达五十万石。”
“加上水稻可达一百二十万。”
“钱财收入预计可达三千万两,抛去六成地方开支,朝堂开支两成,可以盈余六百万两白银。”
“若是国公要发起北伐战役,户部可以抽出五百万两银子,二百万石粮食作为军费。”
姜曰广汇报的数据,虽然没有达到韩烈预期,但也在预料之中。
“姜阁老,工作做的很踏实,吾心甚慰。”韩烈点点头,正色的说道。
“那就劳烦姜阁老,与孙阁老进行钱粮交接,争取在十月上旬,把所有钱粮运往徐州府屯驻。”
“北伐之战,最迟在十月十日前打响,预计时间为三个月。”
“我的战略部署是集中主力,先取睢阳,后攻开封,第一战略阶段,争取收复河南全境。”
“时间定为一个半月,第二战略阶段是北渡黄河,攻取邯郸,沧州,保定,天津卫,收复燕京。”
“在年底前完成两个阶段的战略目标。”
“此次吾将亲率各军主力,预计总兵力二十到二十五万之间。”
“同时湖广总督府的兵马,出南阳和商洛,牵制关中之敌。”
“战斗号角一旦吹响,那就等同于开弓之箭,希望诸位阁老,务必勠力同心,为收复失地,做好后勤工作。”
倪元璐与姜曰广面面相觑,眼中皆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。
他们怎么也未曾料到,韩烈竟怀有如此宏伟的志向。
原本在他们所构想的北伐计划里,仅仅期望能够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内收复河南这片沦陷已久的土地,并将战线牢牢地稳固于黄河南岸一带。
至于光复京城这等大事,二人不约而同地认为那必然会是来年方可实现的目标。
此时,倪元璐神情凝重,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韩烈,缓缓开口道:“梁国公啊,收复燕京一事诚然乃是全国军民翘首以盼之盛事。”
“然而,欲在区区三个月之内达成这般宏愿,是否显得过于急切冒进了些?”
说道这里的倪元璐,顿了顿继续言道:“依下官之见,不如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。”
“咱们不妨先集中兵力夺取河南,待局势稍有明朗之后,再来斟酌究竟是挥师西进收复陕西,亦或是北上直捣燕京。”
“毕竟,从当前的形势来看,虽然燕京在政治地位方面远超如今的关中长安,可若单论地理优势而言,下官倒是觉得关中长安更为有利一些。”
倪元璐身为宰辅,无论是见识和能力,那都是当世难得大才。
他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,纵观华夏悠悠数千年的历史长河,自古以来便流传着“得中原者得天下”这一说法。
而这里所说的中原地区,无外乎便是位于东西两端的西京长安和东京洛阳。
确切地讲,正是关中陕西一带以及广袤无垠的中原河南地域。
此二者皆是兵家必争之地,其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也就是大明一朝,立国燕京,北方蒙元残余势力,以及辽东女真的崛起,加上大明经济重心转移到了江南地区。
这才使得中原两京的政治影响和地利位置,被逐渐削弱了下去。
“首辅大人建言,我会慎重考虑,但收复中原河南地区,这是共识。”
“先按第一步战略方针来执行吧。”
韩烈点点头,并没有否定倪元璐的建议。
史可法还担心韩烈态度刚硬,会反驳倪元璐的建议,闻言之后不由松了口气笑道。
“梁国公和首辅大人不愧为我大明栋梁,北伐中原,收复失地,乃是我辈夙愿,我等自当鼎力支持。”
“史阁老所言甚是,军国大事,有梁国公坐镇指挥,收复失地指日可待。”
“朝堂之上,我等尽心辅佐陛下,吏治清明,大明中兴有望矣。”
吕大器笑呵呵的说道,这话虽然多少有些违心之举。
但表面之上,如今的朝堂情况,至少是这样的和谐情况。
讨论完北伐的战略部署,韩烈话锋一转,继续开口说道。
“关于朱由榔僭越开国,建元隆武一事,秋冬之后,必然会有所动作。”
“眼下我们无法两线作战,朝廷是不是要派出使者,前往稳住对方,至少表明我们的态度。”
“我提两条建议,一是让朱由榔去帝位年号,改封蜀王。”
“二是封其为西南三省兵马大元帅,着其领兵收复四川。”
“这么做的目的嘛,即可维持朝廷脸面,也可以让其统兵收复四川,让他们与川中建奴打消耗战。”
“如此双管齐下,至少可以给我们争取一年时间,以确保北伐顺利进行。”
“不知诸公以为如何?”
关于原桂王朱由榔,在贵州开国建元隆武称帝一事。
朝堂之上的争议不断,虽然反对者不说,主张派兵征讨之声更是络绎不绝。
但私底下暗暗叫好之人也不在少数。
一些被韩烈打压的政敌,无不是暗中与朱由榔私通消息。
毕竟朱由榔身为先帝崇祯朱由检的堂弟,早在一年前弘光朝,太子朱慈烺继位前,就有人提出过让朱由榔继位的声音。
好在内阁一众大学士的态度是一致的,那就是坚决反对朱由榔称帝。
史可法作为内阁次辅,署理过兵部尚书的他,就曾上书谏言,要派兵征讨朱由榔。
但这也只是他表明的一种态度,而不是真要派兵征讨。
自古以来,历朝历代都有一个说法。
那就是天下未乱蜀先乱,天下已安蜀未安。
还有李白的蜀道难名句,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。
对于西南三省,历朝历代的统一进程之中,都是最后处置的。
原因很简单,平定西南这样地理条件复杂,民族众多的地方,必须剿抚并用,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办成。
这个时候放弃中原,而征讨西南,这不亚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。
“国公之言,深谋远虑,西南虽然自古是我华夏屏障,但眼下大敌当前,当致力北伐,摒弃前嫌。”
“拉拢西南地区的土司大族,尤其是黔国公家族,为我大明镇守云南二百五十年,劳苦功高。”
“我认为可以晋封黔国公沐天波为沐王,赐予沐王府斧钺节杖,有他在云南坐镇,多少可以牵制贵州的朱由榔。”
“也可以彰显我大明天恩。”
东阁大学士,兵部尚书孙传庭,第一个附和了韩烈的提议。
进士出身,统领三军多年的孙传庭,无论是军事战略眼光,还是政治敏感性,都是顶尖的存在。
黔国公沐天波是第一代黔国公沐英的第十一世孙。
也是大明开国公爵之中,镇守边疆最长的家族。
沐天波于崇祯元年(既1628年)继承国公爵位。
哪一年他年仅十岁,并被崇祯皇帝任命,担任征南将军一职。
是指如今的沐天波,也不过三十岁,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,虽然明末以来,沐天波并没有为朝廷出多少力。
但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,还是巨大的。
所谓沐王府一词,也是在沐天波这一代叫起来的。
云贵川三省,因为地理的关系,虽然难以征伐,但让他们先乱起来,对于朝廷来说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“虽然有违祖制,但若是云贵川出现三方势均力敌的势力,这对于朝廷来说,确实是一件好事。”
史可法思虑之下,看向韩烈和倪元璐说道。
“朱由榔改封蜀王,沐天波晋封沐王,据说满清朝廷,已经封赏了吴三桂这厮,以平西王,平西大将军的身份坐镇成都。”
“若是让这三方缠斗起来,对于我们北伐中原,确实是百利无一害。”
“只是我担心朱由榔一介藩王,沐天波承平云南多年,二人即便联手,也未必是吴三桂那厮的对手啊。”
说起来吴三桂在樊城一战战败后,因为手中兵马未损,豪格阵亡后,满清朝廷又在用人之际。
故而没有追究吴三桂之罪,反而把他调去了成都坐镇,让他经略平定西南三省。
史可法的军事指挥水平,虽然稀松平常。
但对于吴三桂,他的评价还是颇为中肯。
以朱由榔和沐天波二人的能力,要想对抗吴三桂,还真是不够看。
“史阁老的担忧不无道理,吴三桂这厮狡诈凶悍,当年在辽东之时,也确实战功卓著,先帝更是视为柱石之臣。”
说到吴三桂,倪元璐也是神色凝重,说起来他对吴三桂的感官还不错。
昔日在京城的时候,还与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一起吃过饭。
算得上有些私交。
然而,吴三桂的叛变投降,他是没有想到。
倪元璐和史可法对吴三桂的评价,倒也不是助涨其威风。
“一个叛国反贼而已,又岂能让人信服?”孙传庭不屑的反驳道。
“虽然朱由榔沐天波未必是其对手,但我们的目的是让他们内斗,相互牵制,谁胜谁负并不重要。”
“孙阁老所言有理,西南之地虽然民风彪悍,却也是忠义之乡,吴三桂一介反贼,再有能力,名声太臭,也不会得人心。”
东阁大学士、工部尚书曾樱,这会也站了起来,发表了自己的看法。
“我认为封朱由榔和沐天波为王,以牵制蜀地建奴,这是上上之策。”
“云贵川向来为一体,号称天府之国,朱由榔僭越称帝,沐天波这些年来偏安一隅,皆有不臣之心。”
“如今朝廷以天恩加赐王爵,给他们台阶下,他们即便仍有反意,表面之上也会顺从朝廷旨意。”
“年初之时,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将军入朝,朝廷晋封了她为忠贞侯,四川提督军务总兵,镇东将军。”
“此人在西南地区颇有威名,如今国公又授予了她白杆军兵马。”
“朝廷可以派人加授此人钦差身份,出使贵阳、昆明,宣召朝廷封王之恩,定可震慑朱由榔、沐天波屈服。”
原本大家还在考虑,这个使者该派谁去。
曾樱提出让秦良玉出使,显然是再合适不过。
“曾老建言甚好,秦老将军威名播于四海,又是女流之身,有她出使贵阳和昆明,即便出使失败,也不会有危险。”
韩烈也不由抚掌称道。
“至于诸位担心的朱由榔、沐天波不是吴三桂的对手一事,诸公不必忧虑。”
“此二人虽然能力欠缺,尤其是朱由榔,不过是何腾蛟推出来的傀儡。”
“然而,如今朱由榔帐下,却汇聚了逆贼张献忠帐下旧部,据我所知,张献忠帐下,曾有义子多名。”
“其中孙可望,李定国,艾能奇、刘文秀四人,被封为四镇将军,个个能文能武,皆为猛将之才。”
“而这些人与建奴鞑子,有杀父(张献忠)之仇,又垂涎蜀地富庶,必然会齐心协力攻蜀。”
相比起其他人,韩烈对于孙可望和李定国的了解更加透彻。
吴三桂虽然称得上一代良将,但论军事能力,李定国和孙可望绝对不属于吴三桂。
这些人碰撞在一起,必然会形成两虎相争的局面。
“既然国公已经有了万全之策,那来日朝会之上,奏明皇太后和陛下,明发诏书,对西南各方势力,采取安抚策略,以全面保障北伐中原的大计。”
倪元璐、史可法等人交流过后,一致同意了韩烈北伐中原,剿抚西南的国策。
从内阁衙门回到大将军府时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
一路舟车劳顿的韩烈,谢绝了众人的宴请,准备今晚好好休息一晚,明日入宫拜谒太后和皇帝。
“我等见过大将军。”
让韩烈有些意外,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一幕,在他回到家中时出现。
那就是柳如是,寇白门,卞玉京几女,同时出现在客厅。
“诸位不必多礼,家中不兴俗礼,欢迎大家来做客。”韩烈微笑的与大家行礼,招呼几女入座。
柳如是她们现在都是文艺队的女官,生活过得也是颇为稳定。
尤其是年初秦良玉入京时,在韩烈的指示下,文艺队为秦良玉量身定制了《女侯爷》《忠烈秦家将》等戏剧曲目。
这些戏剧举目在江南地区上演之后,得到了一致好评。
秦良玉这个当代女将军,忠贞侯的形象,已然取代了历史上的花木兰,穆桂英等女英雄形象,成为新一代的巾帼英豪。
而这一切的功劳,离不开文艺队诸女的辛劳付出。
如今时隔大半年不见,身为好姐妹的董小宛回京,邀请她们来家中做客,自然一点不稀奇。
“大家请坐,我去后厨看看小宛饭菜做好了没有。”与几女寒暄之余,韩烈得知董小宛在厨房亲自下厨。
他遂起身招呼了一声,前往后厨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