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场上的情况,不单单韩烈看得皱眉。
神武军主将张名振,也看出了问题。
今日神武军各营负责的进攻方向是镇子的东南两个方向。
王辅臣率领的左营,李之芳率领的右营,关武率领的前营,杨朴督军的中营,以及张扬率领的后营。
严格意义上都参战了。
不过杨朴督军的中军营,主要是压阵,作为预备队。
张扬率领的后营,前后两哨都是炮兵哨,左右二哨为后勤哨和预备队。
炮兵哨的各大队,都参与了炮击,算是参战部队。
但战斗开始不久,敌军突围之际。
王辅臣和关武二人都丢下主力,率领直属大队,奔袭突围敌军而去。
唯有李之芳严格执行军令,率领右军营一路攻进了铜官镇,清除残余之敌,扑灭战火,解救幸存的百姓。
全营人马进退有据,没有丝毫纷乱,而且在王辅臣和关武两营人马纷乱之际。
李之芳竖起战旗,聚拢了大批乱窜的队伍。
这份指挥若定的行事之风,让张名振也不由侧目。
“张总兵,建奴酋首阿济格的首级,末将带回来了。”
王辅臣策马飞奔,提着首级,兴高采烈来到张名振面前请功时,却发现张名振并没有预想的高兴。
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淡,表情也有些严肃。
“张总兵,我军夺得首功,难道不值得高兴?”
王辅臣不死心的看着张名振,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。
“王参将,那么我请问你们营的任务是什么?”
“你又是在哪里斩杀了敌将的?”
张名振见这家伙丝毫没有认识到错误,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,当即冷声问道。
“我部负责东面进攻,末将安排了帐下游击将军白光勇,指挥军队配合进攻。”
王辅臣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昂首沉声回道。
“哦,怎么说你擅离职守,冲向北面右军战场,抢了一颗人头回来,还有理了不成?”
张名振对于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,早就心中不满,毫不客气的喝问道。
王辅臣能力毋庸置疑,但自持勇武,行事乖张,十足一个刺头。
“战场之上,胜者为王,我王辅臣手刃敌酋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”
“张总兵你这是吹毛求疵,末将不服。”
王辅臣拧着脖子,不满的顶撞道。
“好,好,不服军令,顶撞上司,你还有理了,既然你认为本总兵对你不公,那就去大将军面前评评理。”
“如果大将军要是觉得我错了,这个总兵给你做,老子不干了。”张名振也是来了脾气,气的当场就吼了起来。
“哼,区区一个总兵,我怎么就不做了?”年轻气盛的王辅臣,一脸狂傲,竟然毫不客气的接腔道。
“你,好样的,神武军有我没你。”张名振深吸一口气,翻身跨上马背,直奔韩烈大帐而去。
“告状是吧,小爷才不怕你。”王辅臣冷冷一笑,不紧不慢的一扯马缰,朝着韩烈大帐走去。
等他赶到大帐时,才发现亲卫营的骑兵,已经退回到大营。
大帐外吴六奇,郭天才的战马,都在帐外栓着。
而这时,罗平安率领神机军各营参将,还有神武军副将,总兵杨朴,关武,张扬等一众将领,竟然都赶了过来。
“杨总兵,你们怎么都过来了?”手提着首级,悠哉悠哉的王辅臣,见到大家都来了,后知后觉的问道。
“大将军有令,各营参将赵开军前会议,你不也来了吗?”杨朴是个老实人,与王辅臣倒也没有冲突。
见他询问,遂笑着回了句。
“啊?”王辅臣一愣,他好像没有接到命令啊。
难道是传令兵见到自己来了,就没有跟自己传令?
然而,当王辅臣走到帐外时,便听到张名振在告自己的状,顾不得多想的他,立马就冲了进去。
“大将军……”
莽撞的王辅臣听到张名振告状,再次冒失的插言道。
“上官进言,下官打断,这是无礼行径,给我叉出去。”
坐在上首的韩烈,冷哼一声,左右亲卫千户王德,孙平二人立马上前,把王辅臣给拖了出去。
王辅臣虽然空有一身武力,但在韩烈凌厉的目光注视下,却是一点反抗没敢做。
因为他从韩烈的眼神之中,看到了高不可攀的威严。
那是足以碾压他的赫赫权威,是无上的权利,是可以决定他生死,荣华富贵的权柄。
“侯服兄,你说的对,大军作战,军纪要严,不能乱了章法。”
“制订的作战部署,战略战术,必须严格执行,即便出现差错,也要上报,由军部统一做出调整。”
“而不是随意更改,自作主张,更不能因为个人的荣辱,就把集体荣誉置之不顾。”
在张名振汇报完今日战场各营偏离作战计划,擅离职守的情况后。
韩烈沉声而起,面色严肃的他,目光犀利的扫过帐下一众将领。
“今天所有参战的将领,必须写一份总结报告,擅离职守的将领,功绩全部取消,罚俸三个月,以儆效尤。”
“罗总兵,你部情况尤其严重,希望你下去,召集各营参将,各哨游击将军,召开一次强调纪律的会议。”
“我要看到会议记录,如果我不满意,总结会议继续开,开到我满意为止。”
“另外,我宣布一件事情。”
面对韩烈强大的威压,帐下众将再也没有了战场上的争功气焰,一个个低眉顺眼,大气都不敢喘。
帐外的王辅臣,听到韩烈严厉的话语时,心头也是一震,再看手中提着的头颅,顿时也觉得不香了。
紧接着韩烈的话语再次响起:“从今天起,各军设立监军司,每军,每营,每哨,每大队,每中队,正式设立监军司。”
“监军司最高长官为都监军使,其余各级单位,统称监军。”
“监军主管政工工作,主管军纪军法等事务,不参与军事决策。”
“刘楗,你是参军府主薄,这事你来牵头负责,尽快把各军监军使,从参军府推举人选出任。”
“各军必须严格执行,坚决配合,谁要消极对待,都给老子滚回家种地去。”
在韩烈的严肃话语下,众将无不是沉声应道。
“谨遵大将军军令。”
“把王辅臣带进来。”韩烈随后朝帐外喊了一句。
“末将拜见大将军。”王辅臣这会也没了刚才的兴奋劲,耷拉着脑袋的他,一进来就连忙行礼。
韩烈却没有看他,而是话锋一转道。
“今日战场上,神武军右营参将李之芳,表现优异,所部人马进退有序,纪律严明,理应重奖。”
“战场之上不是杀了多少敌人,砍了那个敌将,就是头功。”
“为全局战争取胜,做出的奉献,才是真正的大功。”
“正所谓善战者,无赫赫之功,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“今日李之芳功绩卓著,加授副总兵衔,仍兼右营参将,同时兼任神武军监军司副监军使。”
这边韩烈刚奖励了李之芳,紧接着话锋一转,冷声喝道。
“王辅臣听命。”
“末将在。”王辅臣躬身作揖应道。
“你对战场上擅离职守,抢夺首级,争抢军功,顶撞上司,这些控诉,可有异议?”
韩烈沉声喝问之下,王辅臣虽然满腹委屈,自认为自己没错的他,却也不敢辩驳,只得委屈巴巴的回道。
“末将知错了。”
韩烈原本还想原谅他一次,见他这副表情,就知道他不过是口服心不服。
结合这厮桀骜不驯的性格,加上历史上反复个性,韩烈虽然爱其才,却也不打算再予以兵权。
除非那一天他真心服软,他才会考虑重用他。
虽然王辅臣是一员虎将,可猛虎虽猛,可若是无法驯服,那可是会吃人的。
作为一个上位者,韩烈要考虑的用人问题,必须是忠诚问题。
忠诚永远必须排在第一,没有绝对的忠诚,再有才能得人,也是不能重用。
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,会反咬你一口。
老话说得好,只有千日做贼,没有千日防贼。
“既然知错了,那就要认罚。”韩烈没有在犹豫,当即下令道。
“免去王辅臣神武军左营参将一职,调任亲卫营担任指挥佥事。”
“左营参将一职,由亲卫营指挥同知郭天才接任。”
“今日会议到此结束,各军就地休整,明日回军池州。”
随着韩烈的话语结束,众将纷纷告退。
满腹委屈的王辅臣,却没敢生出半点不满,韩烈的处置,虽然有打压他的成份。
他可以怨恨张名振踩他一脚,但他却不敢对韩烈生起半分怨恨。
因为他深知,韩烈在军中的威望,以及朝野的权势,除非他想要再次背叛,否则绝不敢对韩烈有半分不满。
这点王辅臣还是有杆秤的。
虽说被免职了,但能够留在亲卫营,就说明韩烈对他还是器重的。
如果这个时候,韩烈把他免职,丢在神武军任职,那才是彻底对他放弃了。
心中有了计较的他,走出大帐的他,立马主动向吴六奇和郭天才示好。
当然,他这个时候最想拍都指挥使孙思克的马屁。
不过孙思克留在了大帐,并没有出来。
“王佥事,偷鸡不成蚀把米吧?”吴六奇对于王辅臣的示好,却是不买账。
一脸讥讽的他,朝着郭天才祝贺道。
“恭喜郭兄荣升一营参将。”
“吴将军客气了,改天请你喝酒。”郭天才连忙拱手回礼之余,随即翻身上马,跟着张名振前往神武军驻地而去。
临走前淡淡的跟王辅臣打了个招呼,二人并不熟悉,郭天才这个表现,已经算是给面子。
王辅臣讪讪一笑,只得转头对走向老兄弟李师膺。
帐外的情况,韩烈并不清楚,战斗结束,他要忙的事情很多。
帐下的参军府一众主事,知事文官,这会在刘楗的带头下,正在聆听韩烈的指示。
“公愚,各军都监军使的人选,从大将军府参军府挑选,你给长史黄毓祺,贾开宗各写一份公文。”
“让他们尽快推荐合适人选,补充到位。”
“其次,给彭城书院,江淮讲武堂下令,抽调一批成绩优异的学员,充实到各军中下层担任监军和副监军。”
“另外,向兵部和内阁上报上奏,建奴武英郡王阿济格授首,固山贝勒勒克德浑被擒,繁昌、铜官之战。”
“我军取得全面胜利,全歼建奴人马十万,全面收复失地。”
“着有司把叛徒土国宝,孙之獬,谢三宾,刘应宾,赵玉森等叛徒叛将,押解回京,接受朝廷审判定罪。”
在韩烈的叙述下,刘楗率领随军的参军府文官,迅速记录在册,形成公文,传达了下去。
“荩臣,安排王辅臣携带阿济格的头颅,以及大纛帅旗,立即渡江赶往安庆,把我军胜利的消息,传达出去。”
“安庆之战也该结束了。”
“传令操江水师营,全力支援孙传庭,做好反攻的准备,来而不往非礼也。”
“趁着这次胜利,我们不但要收复九江,还要收复武昌府,把建奴鞑子,赶出湖北去。”
安庆这段时间来,战事一直没有停过。
五万建奴人马,围着安庆打的不算激烈,孙传庭手握三万余守军,也没有全面反击,双方人马实际都在相互拉扯。
目标都是为了拖住对方,这点韩烈看得很清楚,孙传庭也看得很清楚。
因为彼此都没有必胜把握,韩烈也要求孙传庭保存实力,等待时机。
如今阿济格兵败被杀,全军覆灭。
这显然是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。
只要阿济格的脑袋和大纛帅旗,出现在安庆城头,围城的清军必然军心大乱,到时候孙传庭率军反攻,即便不胜,也足以让清军撤围而去。
“大将军,王辅臣刚刚受罚,再让他去办这事,他会不会不尽心?”
孙思克别看年轻,却是办事沉稳,尽职尽责。
“你去安抚一下他,告诉他这是他的机会,事情办好了,下一步亲卫营扩编的话,他不是没有机会。”
韩烈叮嘱了一声,孙思克心领神会的而退。
阿济格在铜官兵败被杀的消息,随着王辅臣赶到安庆,消息迅速传达了开来。
负责安庆战事的满清固山贝勒图伦,正黄旗副都统佟岱,护军参领董阿赖。
汉军营总兵刘良佐,总兵张天禄等一众将领。
在见到阿济格那醒目的人头,高挂在城墙之上时,无不是胆寒,当即拔营开始撤退。
城头上的一众将领,见到敌军撤退,纷纷向孙传庭请缨。
“请督师大人下令,末将等率军追击逃兵。”
城头之上的孙传庭,头戴乌纱帽,身穿绯红色补子官袍,腰缠玉带,悬挂佩剑,面容严峻,目光犀利的他,从容而淡定。
“建奴主动撤退,却井然有序,此时追击,敌军为了活命,必然死战。”
“先让他们跑一段,我料今晚他们必然要在东陈县歇脚。”
孙传庭说到这里,语调升起,沉声下令道。
“蒋云台,贾熊,胡得功你三人,傍晚时分出发,各率五千人马,携带火具物品,等待半夜时分,突然对东陈县发动火袭。”
“即便无法全歼敌军,也足以杀敌过半。”
虽然众将将信将疑,但还是遵命而去。
事实正如孙传庭所料,眼看明军没有追击,撤离安庆的四万余清军,当夜在东陈县休息。
虽然有所防备,但半夜突然遭遇火袭,大冬天的寒风呼啸,天干地燥。
风助火势,偌大县城火光四起。
图伦,佟岱,董阿赖,刘良佐,张天福各路人马争相奔逃。
蒋云台等人率部一路掩杀,到天亮时分。
擒杀敌军两万余人而回。
图伦和刘良佐一行人马,犹如惊弓之鸟,一路奔逃回了湖广的蕲州府。
九江府方向。
吴三桂率部回到湖口的次日,便带着人马返回了九江城。
紧接着便传来阿济格和勒克德浑所部,在铜官全军覆灭的消息。
这个消息传来,吴三桂虽然面露惊色,内心却已经料到。
尚可喜则是着实感到震惊。
此刻,留守九江官职最高的人,是满清正兰旗满洲梅勒额真、兵部侍郎,靖南将军珠玛喇。
珠玛喇出身女真碧鲁氏,时年还不到五十岁,但却有从征二十多年的军事经历。
因为精通满汉蒙三族文字,故而被称之为智者。
接到阿济格兵败身亡的消息,他立即召集吴三桂,尚可喜,沈志祥,以及满洲镶黄旗副都统索海。
蒙古正蓝旗都统毕力克图,内大臣辅国公哈尔楚浑,辅国公赛桑武,固山贝子齐蓝布等一众将领。
在九江原左良玉的帅府,召开了应对会议。
“郡王殿下身陨,这是我大清之殇,如今局势崩溃,军心士气不稳,诸位都是我大清股肱之臣。”
“咱虽然身为大将,也不敢独断专行,是战是守,是进是退,咱希望诸位王公大臣,将军都统共同商议个章程。”
珠玛喇虽然没有爵位,但他身为靖南将军,兵部侍郎,这两个职权却是凌驾诸王之上。
吴三桂和尚可喜二人虽然是王爵,但二人这个时候,都没有领大将军头衔。
故而在军中议事,却也只能屈居珠玛喇之下。
吴三桂与尚可喜二人都是异姓王,平日里为了避嫌,故而走动很少。
但这次开会前,二人却私下秘密见了一面。
至于二人说了什么,无人知道。
这会与尚可喜关系亲近的索海,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。
“九江已经成为孤城,南明大胜之下,必然会攻打九江,我军如今群龙无首,九江不可久留。”
“我建议大军立即撤往武昌,与湖广总督佟养和,集结湖广各部人马,镇守武昌。”
“同时向朝廷请援,请求派遣郡王,亲王亲来坐镇。”
索海的话一出,固山贝子齐蓝布,辅国公哈尔楚浑纷纷附和道。
“咱同意,与其困守孤城,不如退保湖北。”
珠玛喇见满洲各将领都偏向撤离九江,但他还是看向吴三桂和尚可喜问道。
“二位王爷意下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