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明弘光元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。
湖广巡按陈子龙,亲自带来韩烈的整编令,赶到澧州城内。
在与义军一众将领商议之后,于二十八日上午,在澧州城南外,临时营地内,宣读了忠烈营整编事项。
忠烈营由夔东义军各部改编成立。
忠烈营主将袁宗第,加总兵衔;党守素出任忠烈营副将,加总兵衔。
刘芳亮出任前军营参将,加总兵衔。
蔺养成出任后军营参将,加总兵衔。
张鼐出任左军营参将,加总兵衔。
谷可成出任右军营参将,加授副总兵。
王进才出任中军营参将,加授副总兵。
其余牛有勇,万大鹏等将领,编入湖南都司总兵营,分别出任副将,参将等职。
全营分为五军营,总兵力三万人马。
精简出来的两万一千人马,一万人马编入抚标营,一万一千老弱病残,以及义军家属,统一安置在常德府,澧州各县耕种居住。
“将士们,从今天起,你们不再是义军,也不再是叛军,而是光荣的大明忠烈营将士。”
澧州南门外临时校场上,李来亨代表朝廷,代表韩烈,授予了袁宗第忠烈营旗号。
袁宗第他们从夔东的巫溪,大宁,巫山来到澧州,休整了三天。
到今天正式确定了全军的整编方案。
对于这次的整编工作,总体大家都是很满意。
袁宗第,张鼐、刘芳亮,党守素这些大将,对于能够获得总兵衔,还能继续统领兵马,也都十分高兴。
“诸位将军,武昌战役已经打响,大将军考虑到你们刚刚整编,需要一段时间休整。”
“所以再三叮嘱我,暂时不让你们出征。”
宣读完任命之后,完成整编工作的陈子龙,召集全营将领举行了一场会议。
“我想说的是,眼下大将军在武昌的战事,咱们确实插不上手。”
“但是,岳州府盘踞的马进忠,王允成所部,还有荆州的清军马士秀,惠登相所部,我们是不是可以剪除呢?”
“忠烈营有三万人马,湖南都司营有一万人马,湖南抚标营有两万人马。”
“加起来我们有六万可用人马,完全可以对岳州府的马进忠,王允成展开军事行动。”
“他们要打,我们就跟他们打,他们愿意投降,我们也举双手欢迎。”
“诸位将军们,你们有什么想法和建议,都可以提出来嘛。”
陈子龙亲和态度,商讨语气,一下子就感染了在场的众将。
“陈大人,承蒙朝廷信任,我辈都是粗人,没啥好说的。”
“但有差遣,尽管吩咐,我袁宗第在所不辞。”
“袁总兵说的是,我等愿意誓死效劳。”党守素紧跟着表态道。
“请陈大人吩咐。”众将纷纷起身拜道。
陈子龙见众将如此热情,也是心中高兴,他原本还以为要废一番口舌。
没有想到这些出身草莽的将领,竟有这份觉悟,倒是让他有些出乎预料。
“诸位将军拳拳之心,陈某分外感动,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陈子龙躬身作揖一拜,这才正色的说道。
“今日休整一天,明天上午你部忠烈营,奔袭华容,拿下华容城,打出进攻岳州府的旗号。”
“本官今日返回长沙府,到时候率领抚标营的两万人马,向岳阳进发,五天之后,两军会师岳阳城下。”
“我们这次的战略目的是威逼利诱,迫使马进忠和王允成向我们投诚。”
“诸位将军可有疑问?”
“我等谨遵陈大人军令。”
袁宗第、党守素众将纷纷起身拜道。
“来亨,你率领都司营的人马,留守澧州,防范荆州方向清军。”
陈子龙颁下军令之后,没有多做停留,连夜返回长沙而去。
二十九日正午时分,岳州府附郭巴陵城。
刚从城头下值回营的白良辅,便接到营门守卫来报。
“启禀将军,营外来了二人,头上拜帖,说是您的同乡,前来拜访。”
“呈上来。”白良辅接过拜帖,打开看了下内容,见到署名是,有些意外之余,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惊喜。
“快,把客人请进来。”白良辅见到来人是瞿良才,高兴的连忙吩咐了一声,接着又补充道。
“去对面酒楼,给买些酒肉来,我要款待客人。”
“将军,小的没钱啊。”守卫迟疑了一下,还是哭丧着脸回道。
“入你娘的,咱还能少了你的钱?这三两银子,你拿去买酒菜,让店家搞丰盛一些,多的赏你,少了找本将军找补。”
白良辅为人豪爽,孤家寡人的他,从不克扣军饷,也不置办产业。
为此他帐下士卒,对他都颇为敬重。
但俗话说得好,人无完人。
白良辅也有缺点,那就是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,又好酒好赌,这也是他一个参将,却时常手头十分拮据。
“白大哥,多日未见,风采依旧啊。”
瞿良才与吴学礼来到营房前,远远便主动向白良辅行礼。
“良才兄弟,什么风把你吹来了?”白良辅也是一脸高兴,笑着跟瞿良才还礼之余,见到一旁的吴学礼。
也是颇为惊喜的拱手道:“吴兄,想不到你来了,快屋里请。”
虽然跟吴学礼私交一般,但毕竟同在左良玉帐下为将多年。
彼此也是颇为相熟,也算是故人了。
自从左梦庚投降后,大家分开也有大半年没见面,难得在异乡相遇,自然是分外欣喜。
进入营房,三人喝茶寒暄之下,话题渐渐转到眼下的局势上。
瞿良才与白良辅是同乡,往日私交深厚。
所以他也没有藏拙掖着,很快便直入主题问道。
“白大哥,现今朝廷大败建奴鞑子,大军围攻武昌,你家马总兵,究竟是怎么想的,你可知情?”
瞿良才这话一出,白良辅脸色一变,眼神犀利的看向了对方。
“良才贤弟,我要没有记错,你当初应该跟着左梦庚那小子,投降了满清鞑子,怎么听你这口气,有些不对劲啊。”
见白良辅听出来了,瞿良才也没有隐瞒,大方的承认道。
“实不相瞒,我们在池州战败被俘,承蒙大将军器重,我和老吴,还有常登,余世忠等人都归顺了大将军。”
“至于李总兵国英,还有徐恩盛,徐育贤他们都战死沙场了。”
“想必你也听说了,金声桓也死在了袁州,他帐下的宋奎光,郭天才,陈芳等人,现在都受到了大将军的器重。”
“宋奎光都升任了副总兵,其他人都实授了参将,各自统领一营兵马。”
“我与老吴资历差了一点,依旧只获得了游击将军留任。”
“不过,我二人却都是大将军帐下亲卫营,中军帐下的禁卫将军。”
吴学礼也跟着,对大明朝廷和大将军韩烈一阵猛夸。
“嘿嘿,原来你两个家伙是来做说客的,难道就不怕我告诉马总兵和王总兵,把你们两个的狗头砍了?”
反应过来的白良辅,冷冷一笑,起身盯着二人问道。
“白大哥,俗话说得好,两军交战,不斩来使。”
“如今建奴亲王阿济格都死在了大将军手中,武昌战役也已经打响,收复湖广指日可待。”
“大将军说了,咱们都是大明同胞,汉人血脉,自家人不打自己人。”
“做兄弟的可不是来害你,而是来救你啊。”
瞿良才并没有因为白良辅的态度而畏惧,而是沉声劝说道。
正当三人气氛有些僵局时,营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,紧接着一道声音传了进来。
“老白,听说你来了客人,还买了酒肉请客,不介意咱来凑个热闹吧?”
来人话语刚落下,一个中年大汉便闯了进来。
“良才,学礼,怎么是你们两个?”走进来的中年大汉,名叫卢鼎,此人是陕西人,年轻的时候曾中过秀才。
后来农民军在关中祸乱期间,地主之家出身的他,被叛军擒获,侥幸逃脱,投奔了左良玉。
一度受到当时督师大学士杨嗣昌的赏识,入幕府担任参赞,后来官至中军参将。
杨嗣昌战死后,他再次受到左良玉器重,出任参将,副总兵。
并且独领一军,武自强,白良辅、崔汝苍等将领,都曾是他的部将。
左梦庚降清后,他以马进忠部副将,进驻岳州府。
他本人是坚定的保明派,也就是心向大明的将领。
左梦庚投降满清时,他就强烈建议马进忠和王允成投降何腾蛟。
但双方在协商之时,何腾蛟却要求他们交出兵马,由督标营接管。
而何腾蛟之前就与左良玉不合。
马进忠和王允成他们担心交出兵权,会被秋后算账。
为此投降一事,也就搁置了。
后来陈子龙巡按湖广,何腾蛟被免去湖广总督,堵胤锡接任湖南巡抚。
双方再次展开了谈判,陈子龙和堵胤锡开始的意见,也是让马进忠和王允成交出兵权。
兵权是马进忠和王允成的底线,二人自然不同意。
历史上的王允成在明清之间,反复横跳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
马进忠也没有交出兵权,基本保持了独立领军状态,属于听调不听宣的军阀。
虽然最后二人都战死了沙场,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无条件支持和忠心朝廷。
只不过是他们与南明朝廷,相互之间的依靠罢了。
这种情况,在南明永历朝廷,完全是一种常态。
像历史上的李定国,孙可望,包括反正得李成栋,金声桓,马进忠,还有夔东的李过,高一功他们。
当然,也包括福建的国姓爷朱成功。
其实都没有获得朝廷的真正信任,他们对于南明朝廷,也只是一种扯虎皮相互利用关系。
这些军头们要领军,抗清的战绩也是真的。
但这些人,从来没有一条心过。
包括何腾蛟和堵胤锡二人,二人在湖南抗清期间,可谓是矛盾重重。
相互攻讦,互不信任。
这帮人当时要能够有南宋那帮文官保护朝廷的斗争意志,南明也不至于迅速瓦解。
南宋那帮文官,虽然也贪腐腐败,也内斗不止。
但却出了大批名相名将,反观南明时期,却都是窝里横的软骨头。
此刻,僵局的场面内,卢鼎的突然出现,让瞿良才、吴学礼、白良辅三人,心头都是有些震惊。
卢鼎的心思,大家并不知道。
虽然三个人没有谈拢,可卢鼎这个时候,要是发现端倪。
去马进忠哪里告一状,三人可能都有人头落地的风险。
“卢兄,我们两个走投无路,特来效力。”
吴学礼脑筋急转,连忙陪着笑脸说道。
瞿良才也醒悟了过来,一脸堆笑的点头:“白大哥是我同乡,特来相投。”
卢鼎虽然看出三人表情不对,但见大家都不说,他也没有多问,而是淡定笑着说道。
“都是自家兄弟,那就不必客气,把酒菜摆上来,边吃边聊。”
“来,都坐下喝酒,今日兄弟相逢,当不醉不归。”白良辅也打了个哈哈,招呼大家入座。
酒过三巡之后,卢鼎突然说道。
“诸位可知道,夔东的叛军人马,已经进驻澧州城了?”
这个消息一出,正在倒酒的白良辅,震惊之余,手一抖把酒都洒在了桌上。
“夔东叛军,这是归降朝廷了吧?”
吴学礼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卢鼎,一脸平静的问道。
“应该是,夔东的叛军有五六万人马,实力不可小觑。”
卢鼎点点头:“叛军大将袁宗第,刘芳亮都是悍勇之人。”
“他们这大半年来,盘踞夔东地区,虽然过得艰难,却站稳了脚跟。”
“这次他们进驻澧州,归顺了南明朝廷,这对于我们来说,威胁巨大啊。”
“我们也该做出决定了,现在要么归顺满清,要么投降南明,再不做决定,势必受到双方的打击。”
听完卢鼎的话,瞿良才和吴学礼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色。
“卢兄说的是,不过我是不建议投降满清鞑子的,他们根本不把我们这些汉人当自家人。”
“金声桓那厮立了多大的功,也不过捞的一个总兵头衔,连提督都没捞到,如今还成为了南明的刀下之鬼。”
吴学礼委婉说了一句,故作生气的说道。
“他们还要咱们剃发,我和良才不满,这才离队前来投奔白大哥。”
“若是你们要想投降满清,我等只能告辞了。”
瞿良才也紧跟着表态道。
“卢兄,咱们都是汉人,我大明儿郎都是炎黄子孙,自古都有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的传统。”
“这要是剃发,留一条狗尾辫子在脑后勺,只怕是死了,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啊。”
卢鼎是秀才出身,对于汉家的文化传统,肯定要比瞿良才和吴学礼这些武夫更加执着。
二人这么一说,借着酒意的他,当即拍案而起。
“二位兄弟说的是,我卢鼎身为汉家儿郎,绝不剃发,头可断,法不可剃。”
白良辅见瞿良才和吴学礼一番言语,就把卢鼎绕进来了,不由有些皱眉。
虽然他也不愿意剃发,但也没有到宁远断头,也不剃发的视死如归地步。
话说到这个份上,火候明显也够了。
吴学礼也就不再隐瞒,直接掏出了一封文书。
“卢将军,我这里有一封当朝梁国公,征虏大将军,太傅韩公的亲笔书信,不知你可愿意阅览?”
卢鼎一愣,迟疑的看了眼白良辅,还是伸手接过了书信。
“你们竟然归顺了朝廷?”看罢书信,明白了二人来意的卢鼎,微微皱了下眉头,转而舒展了开来。
“既然大将军有如此诚意,派你们前来做说客,还承诺让马总兵和王总兵继续领军,这事倒也有商榷的机会。”
“这样,你们在此等候,我先去与马总兵商议下。”
卢鼎在马进忠的军中,主要负责的事务就是后勤,以及情报的收集。
眼下武昌战役之事,闹得沸沸扬扬,夔东农民军又归顺了朝廷。
局面已经很明朗,留给马进忠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。
如今有大将军的亲笔书信,卢鼎有信心说服马进忠归顺朝廷。
只要马进忠点头了,王允成即便不愿意,也只有接受的份。
事实正如卢鼎所料,当他来到马进忠的衙门。
汇报了夔东义军归顺了朝廷,已经屯驻澧州的消息,马进忠那张坚毅的脸庞上,也不由微微变色。
“公调,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归顺朝廷,只是我不能不为我自己考虑啊。”
马进忠叹了口气口气,继续说道:“你也知道,我妻儿子女众多,一大家子都靠我而活。”
“我这一步要是走错了,我死不足惜,可实在不忍妻儿子女跟着我一起遭难。”
“手下这一万多兄弟,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,把他们交出去,我就是孤家寡人,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。”
……
“马兄,你的担忧顾虑,吾岂能不知?”卢鼎理解的点点头。
“我这里有一封当今朝廷大将军韩公派人送来的密信,你先看看吧。”
马进忠有些期待接过书信,看完心中内容的马进忠,不由得有些心动。
“这份书信你认为有多少可信度?”马进忠有些期待的看着卢鼎。
“至少有八成可信,大将军韩公这个人,近来我对他有过一些了解,此人出身微末,短短数年之间,便在山东快速崛起。”
“这人人望很高,甚至可以说,基本掌握了南明军政大权。”
“我看啊,这南明朝堂,迟早要落入他之手。”
“咱们这些人,这个时候投奔他,不说是雪中送炭,但将来肯定有机会获得开国从龙之功。”
卢鼎这一席话说出,马进忠双目瞬间放大,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。
他对卢鼎的眼光向来很佩服。
左良玉病逝前,曾嘱咐卢鼎辅佐左梦庚。
但卢鼎却认为左梦庚志大才疏,是扶不起的阿斗,还说九江是是非之地。
这才劝说马进忠率军出镇岳州府,果然不久之后左梦庚投降了满清。
现在卢鼎说大将军韩烈将来有一统天下的前景,这对于一个武将来说,无疑是取得功名最好机会。
天下奇功,莫过于从龙之功。
“公调兄,我相信你的眼光,从现在起我部正式归顺朝廷,请求朝廷派遣官员接管岳州府,我部接受整编。”
马进忠也是一个果决之人,既然有了想法,他当即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。
“马兄英明,卑职这就去安排。”卢鼎原本以为要费一些口舌,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促成了这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