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西下,天色渐暗。
广德城下,篝火通明,照亮了半个天空。
已经力战一天的清军,以及快到崩溃边沿的守城士卒,都铆足了劲,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决心与勇气。
傅夸蟾无疑是一名优秀的将领,身为满洲镶红旗的副都统,已经五十多岁的他,从老奴时代,便开始追随在身边征战。
历经老奴努尔哈赤,皇台极,到现在顺治三代帝王的他。
绝对算得上是身经百战。
不过,在满清建国之初,名将辈出的时代,他虽然很优秀,但却依旧在朝堂之上排不上名号。
“全军出击,一鼓作气,拿下城池。”
在将士饱餐过后,傅夸蟾下令了夜战的命令。
左右二将梅勒章京李思忠,杜雷作为副将,策马而出,各自率领一军,再次扑向了广德城。
随着战斗的号角吹响,城头上残存的军民,也都依靠城墙站了起来,紧握着手中的刀枪,目光死死的盯在了冲锋的敌人身上。
而经过了两天三夜的战斗,双方的箭矢,基本都已经消耗殆尽。
故而战斗打响之时,双方人马都没有了远攻的弓弩,只能进行肉搏之战。
扛着云梯,推着攻城器械的清军士卒,也是有恃无恐的朝着城下冲了上来。
没有箭矢的射击,他们自是毫无顾忌。
“滚木,擂石准备!”
城头守军虽然没有了箭矢,但滚木,擂石,火油这些物品,却是较为充足。
毕竟广德是一座山城,城池四周不缺石头,更不缺木材,提炼的桐油,正是燃烧的火油。
随着冲锋的清军云梯搭上城墙,守城的明军士卒,奋勇的抬起滚木,擂石狠狠砸下。
一锅锅烧的滚烫的火油,倾倒而下,瞬间点燃的火焰,以及带来的伤痛感,让城墙下的清军士卒,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。
“冲,冲啊!”
督战的杜雷,丝毫不顾伤亡,策马飞奔的他,挥舞手中的战刀,厉声督促着更多的士卒,冲向城墙。
正当战斗正酣,眼看城墙已经危在旦夕之际,一支骑兵人马,犹如黑夜之中的猛兽,快速的靠近了广德城。
“崔总兵,哨骑来报,广德城下,清军正在连夜攻打城池,战况十分激烈。”
“清军在城南和城东两个方向扎营,如今后方十分空虚,注意力全在城下,正是最佳攻击时机。”
城西十里之外,张国柱从前队之中,飞马来到中军,向崔定国汇报了前方哨探,打探回来的消息。
“既然有机可乘,不可浪费,立即加快步伐,准备突击。”
崔定国了解到情况下,当即下令道:“张国柱,你率领左营攻打城南,王遵坦,你率领右营攻打城东。”
“陈德你率领中军营接应,我亲率辅军营,负责封锁拦截溃逃敌军,争取一举拿下这股敌人。”
“遵命!”众将在马背上拱手一拜,率军迅速脱离而去。
崔定国则率领辅军营的一万二千士卒,原地四散开来,在各个路口处立下阵脚,做好拦截封锁出路。
仅仅过了半个时辰,张国柱,王遵坦,陈德率领一万二千名精锐骑兵,一人双马突然从夜幕之中杀出。
篝火点点的战场之上,一万二千骑兵,驾驭着两万四千匹战马,发起的冲锋,犹如山崩地裂。
随着冲锋的号角响起,震耳欲聋的马蹄声,犹如敲响的丧钟,让正在攻城的清军将士,无不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。
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傅夸蟾,这一刻也被突如其来的骑兵,震撼的愣在当场。
“快,快聚拢队形,向西北山区撤退。”
傅夸蟾手中虽然有六千骑兵,但这一刻为了攻城,战马都在营地,所有的士卒,都是徒步在攻城。
而且还是激战了一天,精疲力尽的时刻。
这样的状态下,去迎战一支精锐的铁骑,那跟找死没有区别。
但是,已经形成合围的张国柱,王遵坦,陈德率领的万骑军,根本没有给傅夸蟾任何机会。
飞奔的战马,在马背上披甲士卒,挥舞的战刀下,就像锋利的钢刀,狠狠的插进了敌人心脏。
“全军突袭,不要放跑一个敌人。”
张国柱一马当先,犹如一头猛虎般,带领着左营的骑兵,冲杀进了溃逃的敌阵之中。
在战马的冲撞下,奔逃的敌兵,无不是被撞倒,被战马踩踏而死。
那些奔跑的士卒,则被马背上的骑兵,挥舞的战刀,从后背砍杀。
王遵坦虽然没有像张国柱一般,带队直接冲入敌阵。
可右营的士卒,却排列着锥形阵势,层层掩杀,形成一道严密的阵势,以排山倒海般的威势,一口气冲杀到了城门下。
“明军威武!”
军阵之中的王遵坦,手中长枪一挥,在城门外的一声长啸。
瞬间引起全营将士的响应。
“明军威武!”
这个时候高喊军号声,并不是彰显军威,而是王遵坦向城头守军,表明身份而已。
虽然城头上的守军,看到了冲锋的军队,但却也无法确认,究竟是那路人马。
但一声声响亮的‘明军威武’口号,却足以让他们心中大定。
“我乃大将军麾下万骑军总兵,右营参将王遵坦,城头上的弟兄们不必惊慌。”
“耐心休息便是,城下敌军交给我们。”
紧接着王遵坦策马来到城门下,朝着城头方向,亮明了自己的身份。
“明军威武!”
城头之上的严起恒,张云冲听到王遵坦的喊声,无不是振臂高呼而起。
幸存的千余军民,也是激动不已的依靠在城墙之上,看着城下纵横驰骋的骑兵,无不是欢呼雀跃的高喊了起来。
“明军威武!”
此刻,清军副都统傅夸蟾,率领一队亲兵,在乱军之中,与陈德迎面相遇。
“杀!”
见到冲到面前的敌骑,陈德大喝一声,手中长枪一挥,跟随左右的亲兵,一窝蜂冲了上去。
“锵!”
长枪刺出,傅夸蟾举刀格挡下,虽然挡住了刺来的一枪,却没能挡住陈德接二连三的抢攻。
“噗嗤!”
几个回合下,陈德一枪透甲而入,狠狠刺在傅夸蟾腹部。
吃痛之下的傅夸蟾,惨叫一声,挥刀砍向枪杆,却被陈德一枪拽落马背。
“杀光这些建奴鞑子!”
陈德一枪刺死傅夸蟾,手中长枪连刺,直透敌阵,枪花挥洒,一连杀死数人。
“杀~啊!”
中军营的骑兵人马,如风卷残云般,横冲直闯,杀的那些四散奔逃的敌兵,抱头鼠窜。
随着傅夸蟾被杀,敌将杜雷在突围时,被张国柱一刀斩落马下。
另一名敌将李思忠,在奔逃时,战马受伤把他掀翻在地,最后死于乱军之中。
这一场突袭之战,持续了大半夜。
在万骑军两万四千人的围追堵截下,广德城下的这支清军偏师,全军覆灭。
除了之前攻城死伤的四千多人,剩下的一万五千多人,半数被杀,一大半被俘或者投降。
天亮之后,战斗早已经结束,八千余名俘虏被押解进了城池。
被杀的六千多尸体,被清理烧毁掩埋在城北山脚下。
“严知州,张守备,俘虏和降兵就交给你们安置,我们休息一个上午,要折返宁国,争取收复宁国府。”
入城之后的崔定国,在知州衙门与严起恒,张云冲简短寒暄之后,便把俘虏降兵交给了他们。
“崔总兵,俘虏和降兵是收编还是坑杀?”
张云冲迟疑的问了句。
崔定国一愣,看着张云冲说道:“大将军的军令规定,除建奴鞑子外,所有降兵俘虏,愿意归降的,一律收编录用。”
“不愿意归降的,编入屯田所劳动改造三年,三年后表现好的,可以释放回家,表现不好的,继续劳动改造。”
“你们就按这个标准执行,先进行安置改编工作,等这场战役结束,你们给大将军府上一道文书,到时候再具体决定。”
“至于安置钱粮,你们先想办法,不饿死就行。”
得到崔定国的指示,严起恒和张云冲都有了底气。
“下官,卑职明白。”
处理好这事得崔定国,刚回到城门内的临时营地,刚要休息,却接到哨探来报。
“回禀崔总兵,城东十里外,来了一支人马,大约有一万五六千人。”
“看旗号是浙兵,是否要派人迎接入城?”
本想睡觉的崔定国,只得打起精神说道:“派人前往接洽,我随后去东门外迎候。”
此刻,出现在广德东门外的兵马,确实是来自浙江提督总兵衙门的镇兵。
领军之人正是浙江提督孙嘉绩,以及左右总兵王朝先和黄斌卿。
孙嘉绩字辅之,是浙江余姚人,崇祯十年高中进士,先后在南京工部和兵部担任主事。
后召回燕京兵部擢升职方员外郎,之后又升任兵部郎中。
然而在崇祯十五年三月,因为得罪了监军太监高起潜,被陷害下狱,一直在燕京刑部大牢,坐了一年多大牢。
直到崇祯十六年十一月,才得到释放遣返回籍。
也因为这样,在燕京陷落时,已经回乡的他,得以逃的性命。
从崇祯十年中进士,到崇祯十五年下狱。
孙嘉绩短短五年时间,从一个从七品翰林学士,做到正五品兵部郎中,其中有三年多的时间,都是在兵部任职。
虽然她没有带兵征战过沙场,但却积累了大量的军事理论知识。
在狱中那一年多时间内,他又从中汲取了不少经验教训。
回乡一年的时间,他积极参与抗清活动,积攒了崇高名望。
为此,祁彪佳在上任浙江巡抚时,第一时间便拜访了他,并邀请他出仕,出任浙江左布政使一职。
然而孙嘉绩却拒绝了祁彪佳的提议,举荐他出任浙江左布政使一职。
而是希望担任浙江提督军务总兵官一职。
一个文进士出任督抚,带兵打仗是明末的常规操作。
但出任武将头衔的提督总兵,却是很少见。
孙嘉绩之所以看中这个位置,是他认为天下糜烂,战火连绵,必须强兵才能安邦定国。
他的理论得到韩烈的欣赏,也才有了他以文进士功名,真正意义上出任武官提督的头衔。
要知道像明末比较有名的孙传庭,卢象升,洪承畴统兵,都是以总督,督师,经略使这类文官身份作为统帅。
而提督和总兵都是名副其实的武官,文官是不屑担任武将职务。
孙嘉绩在浙江担任提督总兵官以来,先后组建了四镇总兵官。
分别是提督府的左右二镇,以及定海镇和舟山水师营。
这四镇总兵官为左镇王朝先,右镇黄斌卿,定海镇方国安,舟山水师营刘世勋统领。
另外还设立了浙江都司营阮进所部五千将士。
各镇兵力编制为八千人。
加上韩烈之前在衢州设立的衢州总兵府,如今浙江的兵力,已经达到五万多人的规模。
孙嘉绩这次率领的一万六千人马,正是提督府的作用二镇士卒。
几天前宁国府失守的消息传到杭州时,巡抚祁彪佳虽然没有接到韩烈军令,也没有得到兵部指令。
但他还是与孙嘉绩,以及左右布政使夏允彝,宋之普等人联名上表了出兵的请求。
同时孙嘉绩亲率提督府左右二镇兵马,马不停蹄从杭州出发,直奔广德州而来。
值得一提的是,在明末这个战乱时代,大明内部有两支内陆军队,表现始终十分优秀。
一支是浙江的浙兵,一支是巴蜀的白杆兵。
这两支军队,无论是在支援辽东的战事,还是南明政权存续期间,都展现出了顽强的战斗力。
孙嘉绩时年不过四十二岁,三十三岁就高中进士,无论是中进士的年纪,还是现今的不惑之年。
对于他来说,都是最好的年纪。
历史上鲁王监国时期,在浙东散尽家产举兵抗清,受到鲁王朱以海信任和重用,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。
当时南直隶和半个浙江都已经沦陷,仅有浙东区区十几个县城的力量。
为了维持局面,孙嘉绩呕心沥血,组织人力,财力,物力,训练兵马,参与前方战事指挥。
最终病倒在前线,逝世在军中,终年四十三岁。
孙嘉绩的英年早逝,对于鲁王政权来说,无疑是一个灾难。
在他死后,鲁王帐下的各大总兵,开始了内讧,最终黄斌卿,王朝先先后死于内斗之中。
方国安投降被杀,阮进,王之仁,张名振等先后战死。
浙东的抗清各支人马,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,基本死于内讧,主要原因是鲁王朱以海人望不足以服众。
朝堂之上又没有一个镇压朝堂的宰相,而孙嘉绩当时要是不早逝,应该是有机会稳住浙东局面和局势的人物。
而当时孙嘉绩在浙东地区,与熊汝霖二人的人望和能力,都得到大家一致公认。
但是因为孙嘉绩的早逝,熊汝霖独木难支,后来也被野心勃勃的郑彩所杀。
纵观南明历史,从弘光政权,再到隆武政权和鲁王政权,伴随最多的事件,不是建奴鞑子有多凶残。
而是内部文武百官的倾轧,相互内讧产生的内耗,这才是走向灭亡的根本。
这一切的根本原因,就是缺乏一个正统的合法政权以及制度所导致的。
“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,万骑军总兵官崔定国在此,敢问来者是那位将军。”
广德州东门城楼上,随着孙嘉绩率军抵达,崔定国身旁的亲卫一声高喊。
前军军阵中的黄斌卿,听到城门楼崔定国的名号,立即派出传令兵,向中军的孙嘉绩进行了汇报。
“末将浙江提督孙大人帐下右镇总兵黄斌卿,见过崔将军。”
黄斌卿策马来到城门下,翻身下马,向城头上的崔定国拱手见礼。
“原来是黄总兵,久仰大名。”崔定国与黄斌卿虽然没有见过面,但这个人他还知道。
原来太子继位之初,黄斌卿曾率军入卫过京师,曾一度在南京大教场驻扎。
故而崔定国听过他的名讳。
“崔总兵也知道黄某薄名?”黄斌卿是福建人,世袭军户的他,一生都在福建,浙江各卫所抗倭。
虽然有些功绩,但在崇祯年间,他最大的官职也仅仅做到舟山参将一职。
如今虽然升任总兵,但也只是拥有总兵衔,与崔定国这个都督同知,挂印总兵,一军主将,无论是品阶和权势地位,那都相差甚远。
更何况崔定国还是大将军韩烈帐下亲信,万骑军的主将。
别说是他了,就是孙嘉绩在他面前,也要低上一头。
“黄总兵抗倭有功,忠勇之名,闻名闽浙,吾岂能不知?”崔定国对于这样的赞誉之词,自然毫不吝啬。
毕竟说些好话,就能拉拢一下镇将,自己又没有丝毫损失,这样的好事,何乐而不为。
“崔将军谬赞,卑职惶恐。”心中高兴的黄斌卿,连忙自谦笑道。
说话之间,孙嘉绩和王进朝率领一众将领,驱马赶了上来。
崔定国这会也下令打开城门,走下城门与众人见礼。
“孙大人来的正好,大将军率领十万大军,正在追击太平的建奴大军,我部急需前往会合。”
“宁国府现在被叛徒谢三宾,赵玉森所占据。”
“你部人马准备一下,立即开拔宁国,收复失地。”
一番寒暄之后,崔定国也没有在客气,随即对孙嘉绩,布置了战斗任务。
“请崔将军放心,我军稍事休息,即刻奔赴宁国。”孙嘉绩也没有推让,本身就是来驰援的,既然有军事任务,他自是责无旁贷。
“那就拜托了,拿下宁国之后,你与严知州留守城池,防止清军反扑,保护百姓安全,等候大将军或者朝廷的指示。”
崔定国拱手一拜,让孙嘉绩率军在城下休息,他也赶回西门休息去了。
宁国府既后世的安徽宣城。
此刻谢三宾这个汉奸叛徒,与被他诓骗了赵玉森,率领着一队人马,控制着城池。
原明军守备陶国祚在城破时,奋力反抗被杀。
副将李隆见势不妙,带领一部人马向赵玉森表态投降。
眼下城中人马,大部分还是原守备营的人马,只有一队满清汉军旗的士卒,也就三百余人。
加起来总兵力不到三千人。
这点人马维护治安秩序,倒也足够。
但要是防守,抵御大军攻击,显然有些捉襟见肘。
这不,当孙嘉绩率领的一万六千浙兵,突然出现在城外时。
城中的谢三宾,赵玉森都有些慌神。
谢三宾原本诓骗赵玉森,诈开城门后,他是可以返回阿济格军中的。
但后来刘芳名率军返回太平府,傅夸蟾率军出击广德州,企图从广德州攻击应天府外围的高淳,溧水各县。
谢三宾被委任为招抚学士,留在宁国府负责招抚之事,故而留在了宁国府。
如今明军突然杀来,而攻击广德州的傅夸蟾所部人马,失去消息,很明显凶多吉少。
此刻,来到城头的谢三宾,看着城外的明军大队人马,神情慌乱的问道。
“赵兄,明军即将攻城,援军不知所踪,我等该怎么办?”
赵玉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,要不是被骗,他也不会轻易投降清廷,如今明军杀回来。
他自是后悔不已,对于谢三宾也是憎恨不已,当初要不是这厮,自己多坚守几日,何至于面对如今窘迫局面。
“派人突围求援吧,能不能等到援军到来,只能看你我造化了。”赵玉森叹了口气,他算是被谢三宾害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