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谦益乘坐马车,赶到兵部衙门时,在大门口遇到三位故友,其中之一雷演祚,此人刚刚丁忧回南京不久。
正在寻求复职之时,举人出身的他,因为是复社成员,也是东林门徒。
早年就出任过德州知州,曾受到崇祯的接见和嘉奖。
除了雷演祚外,还有佥都御史金光辰,这人也是东林门徒,与雷演祚是同乡。
而另外一人叫周镳,时任南京礼部主事。
他与雷演祚,金光辰都是同乡,也都是复社成员,皆是东林门徒。
“见过钱公。”看到钱谦益匆匆而来,三人连忙迎了上去行礼。
“诸位不必多礼,看来诸位前来,都是为了福王入京之事吧?”
钱谦益拱手颔首之余,继续问道。
“可投上了拜帖,几位部堂大人可有回话?”
“回老师的话,史部堂和高侍郎,已经前往洪武门,吕侍郎刚传下话,让我等去客厅一叙。”
周镳曾经在钱谦益帐下学习过一段时间,故而以弟子自称。
“大事去矣。”钱谦益闻言,不由暗叹一声,神情颇为落寞。
时年已经六十多岁的钱谦益,虽然清名闻于海内,进士出身的他,不但是东林魁首之一,更是江南文坛领袖。
被江南士子暗中戏称为布衣宰相。
之所以说是戏称,是因为他名声大,曾借用东林的舆论和人脉关系,把周延儒推上内阁首辅的位置。
为何又叫布衣,那是因为他虽然是进士出身,但在天启,崇祯两朝二十多年之中,他仅仅在职两年时间。
在天启年间,他以礼部主事,担任浙江乡试主考期间。
这事就被搞砸了不说,还成为一生洗不清的污点之一。
因为这次乡试,不但出现了舞弊案,钱谦益本人也受贿了。
乡试舞弊,受贿这可是大罪,因为这事,钱谦益在崇祯元年,与温体仁,周延儒竞争相位之事时。
被温体仁和周延儒拿出这事,把他拉到崇祯面前对质。
结果,钱谦益犯罪事实,被崇祯罢免了礼部侍郎职务不说,还被杖则逐出了京师。
至此崇祯一朝,钱谦益未能再获得重用。
天启三年犯的事情,在崇祯元年翻出来,还被严厉处置。
要知道天启和崇祯属于两朝,钱谦益之所以被如此严厉处罚。
倒不是因为乡试徇私舞弊和受贿,而是他那个东林魁首的身份,让崇祯心生了忌惮。
要知道天启一朝,东林一派和阉党一派的人,可是斗的你死我活,不但把皇权都架空了,还对大明朝的吏治,造成巨大的动荡和影响。
钱谦益身为东林魁首,江南名士,文坛领袖,官绅之家。
虽然十几年未担任一官半职,但他的门生故吏,遍布朝野上下,与他结交之人,没有一个白丁。
在江南地区,一个士子想要扬名,只需要他一句话,这个人就会名震江南。
这就是钱谦益在江南士林的影响力。
这也是他十几年不事生产,依旧能够锦衣玉食,风流潇洒的富足生活原因。
虽然学识渊博,博学多才,但在官场之上的手段,钱谦益明显过于书生之气。
无论是早年的对手温体仁,还是周延儒,都能够把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。
即便是晚年时期的弘光朝,作为东林一派的江南主场。
钱谦益明明手握江南东林一派士林文官力量,却被马士英,阮大铖这样的过江龙,杀得丢盔弃甲。
最后还落得一个‘水太凉’‘头皮痒’这样臭名昭著名号。
由此可见,这个人无论是做官,做人,做事都一无是处。
反倒是被人骂着奸臣,佞臣的马士英,最后还博了个忠臣的名声。
从这点上一对比,二人的能力品行可谓是高下立判。
在兵部衙门坐堂的兵部右侍郎吕大器,见到钱谦益几人联袂而来。
倒也没有感到奇怪,拱手还礼之下,招呼几人入座后,吕大器淡淡的说道。
“牧斋先生,与几位同僚的来意,本官已经知晓。”
“福王入京,那马士英,卢九德,率领五万大军入京。”
“留守的勋贵集团,镇守太监等人,已经前往迎接,这是大势所趋,我等已经无力挽回。”
“史尚书,高侍郎已经前往朝贺,兵部衙门上下,都写好了贺表。”
“吕侍郎,你们有没有想过,京城陷落,陛下太子下落不明的消息,有没有可能是假的?”
钱谦益虽然知道,这个时候,反对已经改变不了事实。
但对于福王登基,对于东林一派来说,很有可能是一场灾难。
因为当初老福王朱常洵,可是被他们东林一派拉下来的。
要知道当年万历皇帝和万贵妃,都坚持要立朱常洵为太子。
可在东林一派的文官,据理力争,最终把朱常洵拉下马,把万历皇帝的庶长子朱常洛,也就是天启和崇祯皇帝的父亲明光宗扶上了马。
如今福王朱由崧登基,他能够给东林一派的人好果子吃?
想到这事,钱谦益就有些头皮发麻。
这也是他明知不可为,却依旧开口劝说吕大器的原因。
“牧斋先生慎言,福王登基显然是板上钉钉之事。”
“除非先帝亲临,否则谁也阻拦不了,你可明白?”
吕大器虽然也是东林一派的人,但东林一派发展了几十年,早已经形成各个小团体。
钱谦益虽然是魁首,但实际就是个象征物,对于中下层的官吏,士族确实颇有影响力。
但到了史可法,高宏图,吕大器这样层面的人物上,钱谦益的个人威望,根本无法左右他们分毫。
说白了钱谦益这些年来,就是被人当枪使了。
朝中那些能力出众,做到高位的官员,之所以对无官无职的钱谦益尊重,就是让他吸引皇帝的火力。
而钱谦益也就是个傀儡,若是他早推掉这些虚名,何至于十几年,连个一官半职都捞不到?
听到吕大器这话,钱谦益神情一变,同行的雷演祚,周镳,金光辰几个想要反驳。
却被吕大器抬手打断。
“本官与史尚书,高侍郎商议过,当务之急,不是反对,而是挣得内阁席位。”
“以保障我们在江南士林在朝野的实力和威望。”
“牧斋先生可懂我的意思?”
“你是东林魁首,这个时候应该积极站出来,号召江南士林,在朝中推荐史尚书,高侍郎,还有詹士翰林院的姜曰广,以及本官入阁拜相。”
吕大器也没有避讳,直接说出了他与高宏图,史可法三人的意图。
钱谦益几人闻言,无不是目露震惊之色。
虽然钱谦益很想说:“老夫给你们吆喝,那我呢?白给你们站台赚吆喝?”
而这时雷演祚确实呼吸急促,眼神睁得大大的抚掌笑道。
“吕侍郎此计大妙也。”
“内阁阁臣,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多少人,但自嘉靖以来,阁臣都是五到七人。”
“马士英,这次获得拥立之功,肯定要争一个阁臣位置。”
“但他帐下没有可用之人,丁魁楚,丁启睿,朱大典,阮大铖都是被贬之臣。”
“短时间内这些人,根本无法入阁,能够官复原职就不错。”
“若是史尚书,高侍郎,吕侍郎,姜翰林能够入阁,五位阁臣,我们就有了四个位置。”
“若是再挣得几位尚书位置,新帝登基之后,朝堂之事,难道不是我等说了算?”
金光辰和周镳听完雷演祚的分析,不由面露激动之色。
钱谦益原本阴沉的脸色,也随之露出一抹红潮。
若是真如雷演祚所言,他如今身份,显然也不可能无法入阁。
但要是能够争个礼部或者工部侍郎或者尚书的位置,过个一年半载,凭借自己的威望。
入阁拜相,未尝不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“雷大人言之有理。”吕大器见自己的话,被雷演祚抢先说了出来,不由颔首笑道。
“既然如此,老夫这就去安排,把舆论鼓动起来。”钱谦益自以为得计,遂起身告辞。
“牧斋先生慢走,我就不送了。”吕大器起身相送,目送几人离开的他,嘴角的笑容也不由扬了起来。
今天他留在府衙,等的就是钱谦益。
史可法为人正直,说白了就是有些迂腐,缺乏做大事的魄力。
故而昨夜接到马士英,护卫福王抵达南京城外的消息,他便连夜与高宏图进行了密议。
高宏图为人老谋深算,善于谋事,经过他的谋划,他认为既然不可阻挡福王入京,那就是顺势而为。
若能够谋得内阁四个阁臣位置,加上六部尚书以及都察院的要害官职。
即便是马士英扶持福王登基,那也只能被他们架空权力。
而钱谦益这个时候的价值,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。
钱谦益如今无官无职,一介布衣,但在江南有名望。
由他在民间摇旗呐喊,就可以制造舆论。
而在朝中,只要他们几个掌握权柄,也就不怕马士英能够鼓捣出什么幺蛾子。
高宏图的谋划,要是得到全部推行,那架空马士英还不是不可能。
此刻,福王朱由崧的车驾,从洪武门已经进入承天门。
下一步就是进入午门。
过了午门就是明故宫,也就是南京的紫禁城。
车驾在进入午门前,南京礼部尚书王铎,拦架与福王车前,扬声劝阻道。
“福王殿下虽然身份尊贵,但毕竟是藩王,尚未确立名份,继承大统前,岂可入住宫闱?”
王铎早年家贫,到三十岁,也就是天启二年才高中进士。
而这个时候,他的父母和一个姐姐都因为家贫而病亡。
他是靠着舅舅和年长两岁的妻子供养,才能够一直读书。
高中进士之后,王铎也是官运亨通,历任太子府左谕德、右庶子等官职,到崇祯十五年已经做到南京礼部尚书,这样的正二品高位。
崇祯元年,他与黄道周,倪元璐同改庶吉士。
三人早年因为为官正直,敢于直言,被朝中百官赞誉“三株树”,恨他们的人则骂他们为“三狂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