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爹!”
也许若无人劫法场,非和温身首异处的那一刻,非墨曦不会看到。但是,现在,非和温命丧黄泉的那一幕,因为这动乱,深深嵌入了非墨曦的脑海中,那巨大的震撼和悲痛,让那一声哭喊,痛彻天地。
然而,非墨曦还未从这巨大的创伤中醒悟过来,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,哭喊着:“娘——”
余光中,一个瘦小的身影,钻了出去!
非墨曦忘记了护在身边的非陌雪。
“陌雪!”再次呼叫,已经来不及。
非陌雪瘦小的身子,很快从保护他们的官兵腋下钻了出去,直奔混乱的刑台上去。
原来,非陌雪被非墨曦一直护着身子,但是非墨曦因为台上的混乱放松之后,陌雪的脑袋便挣脱出了非墨曦的控制,整个刑台上的场景全都映在眼前。
暴力血腥的画面,让小孩子眼前全都被猩红笼罩,也别是看到以前对自己和蔼可亲的丫鬟姐姐和家丁哥哥们,在恐惧、疼痛和死亡下,扭曲的表情,冲击着非陌雪幼小的心灵。
所有压抑着的害怕和恐惧,在看到自己娘亲被一剑刺中的时候,全都被释放了出来。便不顾一切冲了出去。
小小的孩子,哪里知道什么危险,她只看到娘亲倒了下去,便朝那个方向跑过去,根本无法注意依旧在相互攻击的双方。
“陌雪,快回来!”非墨曦想出去,带陌雪回来。
可是陌雪一遍哭着喊娘,一遍已经跑进了混乱的中心。
君旬连忙拦住她,“你别动,我带她回来。”
君旬有些武功,非墨曦虽然担忧陌雪,但也知道,自己就算出去了,也无法安全带出陌雪,说不定自己还要受到什么伤害,所以只能拜托君旬。
小陌雪能毫发无损来到娘亲身边,已经是个奇迹,两边的人似乎都没有关注到她,或者说两边都没有杀害她的必要。黑衣者这边是来救人的,断不会伤害这个小姑娘,而官兵这边,已经听到四王爷亲口说皇上特赦她了,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。
非和温一死,这次劫法场行动,便已经宣告是失败了。
那武功最好的黑衣人,面对非和温的决然赴死,一时也未能决心过来,过了半晌,最后双眼一闭,终于下了撤退的命令。
于是黑党们,不再恋战纷纷而退。
陌雪蹲下身去,不停摇晃着苏氏,然而苏氏已经只有出气,没有了进气,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女儿就在身边。陌雪哭着摇晃着娘亲的胳膊:“娘,你怎么了,娘,娘……”
没有任何人理会她。
如果,仅仅是这样蹲在那里哭泣,也许非陌雪这一日,会平安无事,在非墨曦的呵护下慢慢长大,成为一个和非墨曦一样优秀的女孩子。
然而你,命运却总是无法预测。
小陌雪做了一件事情,让这一切都变成了幻想。也直接改变了非墨曦之后的命运,因为陌雪的意外,非墨曦真正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一个人。
喊不起娘亲的非陌雪,痛苦无助的时候,看到了杀了自己娘亲的那个官兵,于是立刻伸手,居然拉住了正要从她身边跑过的官兵的一角,“我要娘亲,我要娘亲,你大坏蛋!你赔我娘亲!”
那官兵正要追逃走的黑衣人,见非陌雪拉住了自己,并未放在心上,只是不耐烦扒开了非陌雪的小手。谁知,立刻,非陌雪又附了上来,“你赔我娘亲,你赔我娘亲。”
“走开。”那官兵见哭啼啼的小姑娘纠缠不休,妨碍他抓匪立功,再也不留情,狠狠推开了非陌雪。
非陌雪往后退了几步,倒在了一个黑衣人的身上,只觉得后颈突然辣得狠,再也哭不出声,小脸刹那全白。
原来那死去的黑衣人身上,露着半截枪头,非陌雪正不偏不倚撞了上去。顿时鲜血顺着枪头之下。
那官兵一看情形不妙,立刻跑了下去,依旧装作追缉黑衣人去了。
君旬赶到刑场上时,已经只剩下了躺着的人,非陌雪面庞颤抖,带着巨大的痛楚。君旬无法相信眼前的情形,一时忘了俯下身去看看非陌雪的伤势。恐怕,也是他不忍心去看。有些事情,发生了,却只能让人选择逃避。因为,太过虐心,太过残忍。
非墨曦见刑场上已经无危险,也很快挣脱了护卫,跑了过来。她亲眼看到非陌雪被推倒,但是她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,陌雪只是摔倒了,没事的,没事的,一定没事的。
现在的非墨曦,犹如一个女疯子,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。哪怕再度刺激一下,都会陷入疯狂。
但是现实,总是在你经历苦难的时候,依旧毫不留情加以更加沉重的打击。
直到非墨曦来到陌雪身边,君旬也没有去把陌雪扶起来。
“姑……姑……”非陌雪的声音,气息微弱,奄奄一息。
“陌雪,你怎么了,你不要……吓姑姑。”非墨曦已经是欲哭无泪,怎么会这样,只是被摔了一跤而已,只是会很疼而已。
“疼……”陌雪的声音,还未发出,便已经涣散。
“姑姑知道,姑姑知道陌雪疼,一会就没事了,没事了……”
君旬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,皇兄已经赦免陌雪了,为何上天还是要收了她去。这样算是什么!
天意作弄。
“陌雪……”非墨曦蹲下来,一手搂住陌雪的腰,一手去扶起陌雪的头。手一伸,便是一手的凉意,收回来,便是满手的鲜血。
非墨曦张大嘴巴地摇了摇头,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情景,“不会的,不会的,陌雪你会没事的。皇上已经赦免你了,你不会有事的!”
“太医!”君旬无助地大喊!
然而,非陌雪还是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,永远睡着在非墨曦的怀中。
君旬紧握双拳,再也承受不住这现实的残忍,男儿泪也溢了出来。
非墨曦感受到怀中的陌雪,所有劲都卸了去,呼吸也停止,没了任何生命的迹象。那是她最后的寄托,是最后一个安慰,却只是一个假象,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,从产生到破灭。
非墨曦搂着死去的陌雪,抬眼看着这刑场上,所有已经亲人的尸体,终于无力地嚎啕大哭。
这个世界,她,到底还有什么……
这一刻,最好的选择,是不是随着他们,共赴黄泉,一起找下辈子轮回的路。这样,至少不会抛下她一个人,孤苦伶仃。
这一天被写入宇宸朝的历史里,成为非墨曦再也不愿翻开的章页。
君旬如实将刑场所有事情告知君曜,君曜沉默良久,这种意外任何人恐怕都无法预料到。
他本是想给非墨曦留一个念想,赦免非陌雪,却想不到带给非墨曦的是更大的打击。
那种在绝望中看到希望,却又生生在眼前消灭的残忍,恐怕比看不到希望更加让人无法接受。
“朕是不是做错了?”君曜终于自疑起来。
“不,从你要抄斩非家开始,你不论如何做都是错的。”君旬的话,一针见血。
他不忍将刑场上那个面容呆滞的非墨曦说与君曜听,那种心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,这个世界不论在发生什么,皆与她无关了。
非墨曦放下陌雪,找到了每一个非家的人,给他们最后一个拥抱,为他们整理着僵硬的身体,让他们看起来舒服一些。嘴唇中一遍遍呢喃着“对不起,对不起”,那种凄凉,不忍目睹。
君旬说的一点没错,从君曜要问斩非和温开始,便再也得不到非墨曦的原谅了。本以为赦免非陌雪是一种救赎,起码让他自己求得一丝安稳。但是这种小侥幸,却被命运看破,如同嘲笑他的懦弱和自私,以一种残忍的玩笑,撕破了他最后的虚假伪善的面具。
他若真想求的非墨曦的原谅,就应该狠下心来与众臣和太后为敌,可是那一刻,他退缩了。为了暂且稳住他的帝位,他选择了辜负非墨曦。
而现在,永远不可能得到原谅了。
命运是如此滑稽可笑,如一个腹黑顽皮的孩子,在所有人的哭声中放肆大笑。
他在已经赢得非墨曦的心的时候,却以这种残忍的方式,摧毁了非墨曦的一切。
尽管,这一切,并非他所愿。
然而,一切因果的造成,总有一个人担责。
一个悲剧的发生,不可能因为你的逼不得已,而洗脱所有的罪名。
非墨曦也知道,在这件事面前,所有人都有“必须这么做”的理由,一切看起来似乎就是非家的咎由自取,或者将剩下的责任推给一个已经死去的皇帝身上。
但是,非墨曦如何能接受。
所有人都是矛盾的,非墨曦的内心更加是矛盾的。
在这件事情上,最终决定非家生死的是君曜,所以最大的罪魁也是君曜。那个口口声声会为她保非家不死的人,那个终于与她真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人。
可是,一切都不会实现了。
在君曜面前,她再也不会奢求,不会指望,不会微笑,不会心伤。
这一天,他也杀死了她。
非墨曦自从嫁与君曜,便一直努力着,期望着,希望两人接受彼此。一度她心中的愿望是那么接近现实,那个一生淡然甜蜜的愿望:
他们可以相知、相爱、相守,可惜,未见君心如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