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早,非墨曦便写信一封,差人送去君曜那里,求送家人最后一程。
她已经不敢亲自见君曜。现在不敢,以后恐怕也不敢。
很快,信便被带了回来,只批注了四个字“不可靠近”。
如此,非墨曦才会出现在这里。若不是非陌雪看到她,恐怕所有人都不会知道,她就在那个角落里,看着自己的亲人,一个个,离她而去。
“姑姑,姑姑,你下来啊!”非陌雪依旧喊着,她不懂,姑姑站那么高干嘛。
非墨曦听到非陌雪的声音,更加哭得伤心,不住摇头,想忍住眼泪,可依旧是汹涌而出。
陌雪……她还这么小,还什么都不知道啊。
非和温也抬起头,看着唯一性命无忧的女儿。嘴角动了几下,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“把所有人都押上来,时辰一到,立刻行刑!”慕容天此时便是死神的传唤者。
非家上下,不由分说,便被绑上了斩头台。
非和温看着自己一家老小,全都被带上来,情绪再也控制不住,弓下身去,以头锵地:“冤枉啊,冤枉啊。”
当年,非和温便知君熠是一员将才,有心重视提拔,却不想其野心之重,此后想加以压制,已经根本来不及。以至于最后君曜造反之时,非和温因为多次在前朝敬帝面前推荐和夸赞君熠,而被当做是君熠的内应,打入天牢。
那时候,非和温自是非常不愿意与君熠同流合污,并在心中视之为乱党。当君熠攻破京城的消息传来,非和温已经视死如归了。
却未想到,君熠居然亲自来牢中相迎。他是为民请命。君熠江山初定,诸事不稳,必须有一个贤才辅佐。没有人比非和温更加合适。
因此,非和温才出了天牢,为君熠保住这江山,同时心系黎民百姓,为万民忧虑。
而二十年后,却依旧是君熠,在他们都油尽灯枯之时,又将非和温打入了天牢。这一次,便真的出不去了。
这二十年间,非和温深知,他只是被君熠所利用,但是他甘愿被利用,至少君熠利用他,是因为天下。他被利用,也是于天下有利。此大利者,无怨无悔。
然而非和温也一直担忧,也许有一天被利用完了,他依旧逃不过那命运。
虽然事有偏差,最后入狱是因为墨净暗中行事。但是,恐怕导火索,也依旧是忌惮君熠会对非家不利,非墨净才决定用此手段自保。
非和温没有责怪过非墨净,若他有这样一个机会,也会出于对家人的考虑,而剑走偏锋。
这就是命吧,他第一次入狱是因为君熠,获救也是因为君熠,而最终依旧要被君熠送回天牢,并继续第一次没有完成的剧本。
非和温抬眼,看了看远处高台上的非墨曦。还好,总算还有曦儿。好好活着就好。
非墨曦看到所有的亲人,跪成排列,只恨自己没有翻天覆地之力去救他们。非墨曦缓缓跪了下去,对着她的父亲,磕了三个头。
她不孝,未能拯救他们,更没有机会他们面前略敬孝道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身首异处。
非墨曦此时心中的恨,谁人能懂。
非和温含着老泪点点头,他希望自己女儿明白,她要活下去,活下去,便是最好的孝顺。
“时辰到,行刑!”慕容天一声高喊,整个天瞬间暗了下来。
非墨曦仇恨的眼睛,狠狠盯着慕容天,她不会忘记这个人所作的一切,非家今日之惨状,便是此人所赐。
“慕容天……”
“啊……呜……”侩子手手中明晃晃的刀,吓的非陌雪大声哭了起来。“娘,爷爷,姑姑……陌雪不要在这儿,陌雪要回去。”
小孩子的哭声,让所有人都不由动容。
但是,斩立决的牌签已经落地,任何事情都无法更改。
当跪在刑台上的所有人,因为恐惧而发出喊叫声时,非墨曦的心也跟着如坠入地狱一般。下一秒,便是这一生,噩梦里注定挥散不去的画面。
侩子手的大刀,举过头顶。
非墨曦不忍直视那鲜血四溅的残忍,含泪撇过头去。
“刀下留人!”突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,围观的人,皆转过头去。
非墨曦如救星降临般,期盼地往过去,见果然是那个人,急忙跑了下去。
只听到声音,非墨曦便听出,来者是四王爷君旬。
“皇上有旨,念非陌雪年幼无知,皇恩浩荡,予以特赦,交由非贵妃抚养。钦赐。”君旬大声念道,喘息不止。
还好来的及,君旬可是在皇上面前谏言了半天,才得到这么一个特赦。
慕容天嘴角抽了抽,不过一个小姑娘也不碍事。他收一挥,立于非陌雪身后的侩子手便放下了手中的屠刀,解了非陌雪的绳子。
此消息无疑给了即将崩溃的非墨曦莫大的安慰,只见非墨曦奔至刑场边,哭着招呼非陌雪到她身边来。
“陌雪,陌雪!”非墨曦喊着。
非陌雪却不动,她看着离她不远处的娘亲,她想带娘亲一起走,“娘……”眼中皆是依赖。
“陌雪,听话,到姑姑那边去。”陌雪娘亲苏氏,转过头,心中自是百般不舍。但是还好,有墨曦照顾她。苏氏与非墨净结发连理,相敬如宾,不论非墨净做什么,苏氏都在身后支持,虽然此等大事,非墨净并未告知她,苏氏却有着女子的贤惠,到这一天不埋怨,也不责怪,更不逃脱。
苏氏转向非墨曦:“曦儿,照顾好她。”
非墨曦哭着点点头。
“快过去。”这一次,苏氏的语气带着一丝严厉。
非墨曦看了看娘亲,有看了看姑姑,终于喏喏往姑姑那边走去。
君旬走到老丞相面前,心中愧疚之心,溢于言表。
“多谢四王爷,谢主龙恩。”能抱住小孙女的性命,非和温已觉大幸。
“非丞相,皇上也是被逼无奈。这圣旨是先皇遗旨,违背不得。”君旬只觉得,皇家对不起这位老者太多,多少言语都显空白。
“老臣明白。”非和温不敢再要求什么。
“走好。”君旬亏欠地躬了躬身,缓缓往后退去。
“墨曦和陌雪,还请四王爷多多照顾。”
“一定!”
君旬退到监督台前数步,站立,仅送非和温最后一程。
非墨曦也将非陌雪的头轻轻捂住,退到一边。不让小孩子看到那一幕。自己也闭上眼,不忍看。
“行刑!”慕容天再次大喊。
“非丞相是清官,杀不得啊!”
“苍天无眼啊!”
“非丞相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啊!”
被官兵拦在外围的百姓们,不时传来为非和温喊冤的声音。
然而,如何能挡住那些侩子手。
就在侩子手皆手起刀落的时候,突然一道冷箭射了出来,直接射中了要斩杀非和温的那个侩子手。
接着便有好些黑衣人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,直奔刑场。
这一下吓坏了好多人,见有人劫法场,有些人纷纷后退,生怕惹祸上身。有些人却胆子甚大,企图让场面更加混乱,好让非和温脱身。
虽说这些人是来劫法场的,自然是对非家有利。但是非墨曦还是不免慌乱,带着陌雪,靠近监斩台,那里才是看起来最安全的地方。
君旬看到此状,拦了不是,放也不是。便没有任何动作,让过非墨曦后,自己也往后退,靠近到了慕容天身边。
慕容天却丝毫不犹豫,在冷箭放出的一刹那,便喊道:“有人劫法场,一个都不要放过,囚犯与劫法场者,格杀勿论!”
顿时刀光四起,鲜血四溅。一批批官兵围上去,而还有一批精锐的官兵皆护在非墨曦、君旬和慕容天身前。
这可怜的还是非家的人,他们本来就已经背叛死刑,就算害怕,也终究是要面临这一刻。可是,临死前还还要经受这样一乱,他们更加不知所措。逃也不是,等也不是,只见有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便被一刀断了头颈,有的却是有了趁乱逃走之心,刚起身,便被一刀刺穿了心脏。
而更多的非家人因为手无寸铁,在黑衣人与官兵的打斗中,成了挡箭牌或是躲闪不及成为遭殃者。
非墨曦看着乱作一团的法场,已不知道谁还活着,谁已经死去。爹和娘的身影,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。
非墨曦慌忙寻找他们的身影,却见一个武功出众的黑衣人,护着一个老者,在官兵的围困中,左突右闪,竟毫发无损。
甚至连非和温都不懂,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来救他,但是他根本不想被救走。被救走了,他恐怕这一身都无法洗清清白,更是会连累墨曦和陌雪日后的生活。
他只求一死。
“放开我,放开我,我是将死之人,不需要你们救。”非和温大喊着,那黑衣人去不理会他,依旧攻势凌厉,官兵们步步退败下来。眼看他便要带着非和温,摆脱官兵的束缚了。
非墨曦都快要相信,父亲要被救出去了。
但是,所有人都没想到,非和温竟然趁着那黑衣人不注意,突然一个大步,出现在了黑衣人的刀路上。
黑衣人根本来不及收手。
甚至没有一声惨叫,鲜血汹涌溅出。那个衰老的身躯,倒了下去。
所有的人,都被这一幕怔住。
他必须用死来证明,他与这些人没有丝毫关系,如此,才不会绊倒女儿以后的路。
一代名丞,便以这种与之身份相去甚远的方式,结束了自己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