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田庄回城,天早黑了。络腮胡子把兔子往牢里一关,连忙去见甘长青。
“山上情况如何?”甘长青一见络腮胡子,就迫不及待地问。
“可以呦,老爷!”络腮胡子笑嘻嘻地从布袋里拿出一只麂、两只野兔送给甘长青,说:“这是我孝敬老爷的。”
甘长青点头一笑:“这东西好。”又问:“事情办得怎样?”
络腮胡子拿出一张在山里画的草图,摆在甘长青面前的条案上抚平,指着草图细说起来。
从栗坪屋西侧、向家坑水沟边的小路,进山约五里远近,有一片较平坦的开阔地,水源特好,是一块“省地”(指不是瑶人地盘),山下一富户雇了八个农夫,开出一大片水田,做了一个叫田庄的庄屋,住在那里种田,周边数里内没有人烟。
“你见到那些农夫了吗?”甘长青紧盯着络腮胡子问。
“见到了,他们看见我们是打猎的,还恭贺我们空手出门,抱财回家呢!”络腮胡子把甘长青担心露馅的事一句就说清了。又接着说,从田庄屋西上山约三里多远有一马家埂,山中林木茂盛,十分便于隐蔽。埂上西山下,四五里远处就是东冲洞的内冲寨。从马家埂下去,有一个石陡坡,长满了荆棘杂草,有一条野猪路可行人。下面有个叫马家山的小屋场,住了四户瑶蛮。马家山到内冲寨不到一里路。
“到大风谤的路呢?”甘长青紧皱眉头,小眼闪着寒光,伏在草图上,迫不及待地问。
络腮胡子又指着草图又细细讲起来。
从田庄上西北的薄刀埂,约三四里的样子,就是瑶蛮居住的朗坪。进朗坪要通过一个叫朝坪的关隘,只有十几丈远,兔子说那里是“一条阴街”,两边怪石嶙峋,地势陡峭,大白天里,阴风惨惨,黑雾腾腾,牛头马面的奇形怪影若隐若现,两边山崖上,乌鸦乱叫。兔子说,关隘没有峒丁防守。可我们刚到关口,就有个声音在雾里响起,问我们是“干什么的?”听说我们是打猎的,就没做声了。
甘长青紧问:“偷袭大风谤有路吗?”
“朝坪地势显要,有峒丁守哨。我在薄刀埂望见,即使进了朝坪,还要通过七八里左右的瑶蛮区,才能到大风谤,很难做到不惊动瑶人。倒是偷袭内冲寨很方便,又有把握。”络腮胡子发挥着自己的军事才干,千方百计引起甘长青对他的好感。他难得有机会,直接与最高上司研究军情呢?
“你去歇着吧!”甘长青笑脸合拢了,向络腮胡子手一挥。
“老爷,夜宵来了。”正在这时,衙役端着托盘,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麂肉和野兔肉,还有一壶酒。
络腮胡子望了一眼,不动声色地使劲闻了闻散发在空气中的肉香,咽了一泡口水,弯腰曲背行过礼,转身向外走。
甘长青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野味,一边抿着酒,不时看一眼摆在一侧的草图,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……
第二天早饭后,络腮胡子把兔子带到手托二十两银子的甘长青面前。甘长青像慈父般亲切,与兔子轻松交谈后,戏说:“你小子真聪明,赚钱不费力哟!”还鼓励兔子,“以后多掌握龙窖山、特别是头领和峒丁的情报,及时送给我,我给你金子银子,你可以和小翠成家立业。”又恐吓说:“你上次走后没了音讯,这次不又见面了?以后你不主动来,我担心手下要陷害你哟!”甘长青还叮嘱兔子,你回龙窖山后,只须如此这般,就没人知道你和官军有联系。兔子抖手接过银子,飞快跑回了龙窖山,将银子埋在屋后山上,拿了三贯钱,作为黄花干卖的钱,交给了贤爹。
甘长青随即传令,官军不准外出,时刻准备执行任务。又暗暗选点军兵,关领军器,拴来鞍马,吩咐军需准备五百军士三天的粮草。他汲取了小龙进攻东冲洞泄露消息的教训,没向任何人吐露,去哪里和干什么?
傍晚,从骑兵队里抽调到步兵队里的一百名武功高强、精干健壮的士兵到位了,五百官军全部换上便装,分五队悄悄出城。队伍由郎头和络腮胡子指挥,志得意满的络腮胡子带着前队走了。甘长青嘱咐亲信军需,第三天,往田庄送去“一七”的粮草。
夜半三更,络腮胡子一到田庄,就把八个农夫押到后山,杀在一个土坑里,用土一掩,灭了痕迹。
天亮时,甘长青骑马上山了,看着田庄的风景大加赞赏,像个儒士般一阵指点后,兴致勃勃住进了被杀农夫的庄屋里。
郎头往四面山上派出暗哨,命令他们把在山中遇到的任何人,一律杀掉,又命令所有官军,在田庄屋附近的山林中隐蔽待命,不准声张,不准乱跑,不准使用烟火。
夜半时分,天空乌云翻滚,满山乱风悲鸣。甘长青集合官军出发,沿着兔子指的路,迅速向马家埂下摸去。来到马家山屋前山嘴,一个官军顺手捡起三个小石头,放在一起,念了兔子教给的咒语,屋场的几条狗一声不响,走到一起躺下了。这咒语是瑶人驯狗的言语,狗听到,知道是瑶人来了,便不吭声。猎狗也被兔子出卖,一场血光之灾,正向瑶人头上降临。
官军静悄悄围住了马家山。四户瑶人劳作了一天,正在睡梦中。家家户户的大门被悄悄撬开,官军涌到每张床前,举刀就砍,瞬间,老老少少十九个瑶人,就无声无响死在了血泊里。官军又顺着屋场前的大路向内冲寨卷去,冲在前面的官军,又用咒语控制了内冲寨的猎狗。
“汪……汪……汪……”西山头上,突然传来一阵声震云天的犬吠,山中各寨的猎狗,闻声狂叫起来了,唯独马家山、内冲寨的猎狗仍然无声。
“石伢喂,进来睡喽!”“进来了哟!”“石伢喂,进来睡喽!进来了哟!”夜深人静,正在场边帮隔壁丢魂的孙儿喊魂的贤爹和婆婆,听到西山石狗狂叫,同时一惊。贤爹抬起模糊的眼睛一望,数不尽的黑影从山坡上往寨内乱扑。
“碰到鬼了?”贤爹擦了擦混花的眼睛再望。“哎哟!”身后老伴一声惨叫传来,随后就是老伴有气无力的催促声:“老东西……强盗进寨了……快回家……吹牛角……”
贤爹稍愣,丢下痛苦呻吟着的老伴,拔腿就往家里跑,口里声嘶力竭大喊:“强盗进寨了,强盗进寨了啊!”
两个黑影飞快斜插过来,想堵住贤爹。贤爹不知哪来的气力,几个箭步就跃了过去。
祖送在睡梦中惊醒,突然感觉不对头,一个鲤鱼翻身起了床。“快带孩子进地窖。”他一边吩咐堂客,一边从门角里顺手操起一根油茶棍,刚打开大门,只见几个黑影在场上一闪而过。祖送随即大喝一声:“谁?”
“强盗进寨了!”贤爹的喊声突然从寨东传来。
祖送一怔,立即大叫“强盗进寨了啊!”一个箭步蹿下台阶,在场上站定,举目四望,朦胧中,四处场上,数不清的黑影在奔跑,就在他奋力狂叫的当儿,一条黑影从他家的石屋顶一跃而下,举刀劈面砍来。
“杀强盗啊!杀强盗啊!”祖送一边大喊,一边挺起木棍,向砍刀迎上去。
“嘭!”的一声,砍刀重重落在木棍上,祖送心一沉,对手是个老到熟练刀手。多年来,祖送是寨里耍棍的好手,还经常与山外的大江等人切磋棍技,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操心寨上事务,工夫大不如前。挡过对手三砍刀,祖送卖了个破綻,向后急跑数步,待砍刀风声再次响起,他突然一个转身,熟练地一棍打在刀手头上,只听一声闷响,刀手趴地不动了。
“杀强盗啊!”“杀强盗啊!”祖送一边大喊,一边举目四望,每家每户门前,都有强盗的黑影在晃动。
禾仔晚上睡觉有不脱衣的习惯,听到喊声,抓起绦巾闯出了门。望见如此多的强盗,朝天鼻孔呼呼作响,抡起绦巾就打,大喊一声“杀贼!”就倒下一个强盗。场上响起瑶兵和寨人的喊杀声后,他立即意识到:“赶快去解救危难寨人!”赶忙沿着寨前大路,一个屋场一个屋场一路打去,打死四个强盗,为对打的两个寨人解了围。
樟树背了一袋小标枪,手持钢叉;玫瑰操一把刀。二人一出门,就被五个强盗围上了。“靠背打。”玫瑰转身靠上樟树。樟树一挥叉,刺死了一个强盗。强盗们发现钢叉手背后是个女的,纷纷绕过来,几把刀向玫瑰乱砍。玫瑰虽然练过刀,又在烂船坡受过训,但哪里敌得几把刀?只有招架之功了。樟树急了,迅速转过身,甩标枪是他的长处,但敌我混战,他哪里敢用?气得他大吼一声“杀强盗!”左一叉,一个黑影惨叫倒下了,右一叉,钢叉却被架住了。樟树趁机抬腿一踹,黑影飞出丈远,倒在地上。玫瑰几步赶上,大叫一声“杀贼!”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。黑影纷纷避开,玫瑰又紧随樟树向黑影追去。
寨上众瑶兵们大喊着“杀贼!”和强盗大打起来,“乒乒乓乓”的刀枪撞击声,响成一片,喊杀声不绝于耳。
众瑶人涌出了门,一些男人舞起刀枪棍棒,就和强盗杀起来了,可怜一些老人和妇女,开门就惨叫一声,倒在了强盗刀下。瑶人们没有吓倒,更多的人纷纷涌出了大门。
“汪……”“汪……”“汪……”西山头上的犬吠声越来越大,越来越凶了。
看到袓送在大喊不止,两条黑影立即围上来,一个使刀,一个使枪,一前一后,围着袓送乱砍乱刺。袓送左闪右挡,边打边退,身体靠上了一堵石墙。他瞄准了那杆快刺到胸膛上的长枪一把偏过,待枪手站立未稳,一棍打在对方头上,枪手像树桩一般,“咚”地一声倒下了。前面只有刀手了,袓送离开墙。迎着刀手扑上去,猛力一棍,将已慌乱的刀手打倒在地。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贤爹的石屋顶上,吹起了千家峒里约定的险情紧急号音。袓送一阵高兴,号音和石狗的叫声响成一片,传出很远。这号音既是呼救,又是命令,凡是听到了号音的瑶人,都会携着武器赶来。
女瑶兵立春,家在寨西,从睡梦中惊醒,一跃起了床。她从小练拳脚护身,手握一把在烂船坡练女兵发的钢刀,勇猛地冲出了门。扑上来的一高一矮两个黑影,发现对手是个女人,收敛了杀势,一左一右往前靠,想活捉她。立春双眼快速左右逡巡,看着黑影近了。她身子一蹲,一个旱地拔葱,蹦起老高,紧接着一个左右开弓,左脚踢在矮个的眼睛上,右脚踹在高个的面门上。趁着两声惨叫,两个黑影捂面的当儿,立春把刀一丢,猛虎扑食冲向矮个,双手挟住脑壳猛力一扭,矮个软绵绵倒地了。高个刚抬头,立春转身又是一个飞腿击星,重重地打在高个的后脑勺上。高个昏昏沉沉倒地了。立春几步赶上,抬脚朝着高个的脑壳一个平地蹴鞠,高个一动不动了。
立春和两个强盗的打斗,早惊动了周边。三个黑影紧捏刀枪围上来,把立春丢在一边的钢刀收捡了,身边的瑶人都被黑影围住在搏杀,立春知道自己难以突出重围了,要么被强盗活捉,要么去死。“好,像杜鹃一样,为龙窖山去死!”她想起女瑶兵队成立时的誓言,心一横,脸上挂满了微笑。
“小女子,和我们进城享福吧!”一个强盗干笑着问。
立春“嘿嘿”一笑,“老娘生来就不和你们这些蠢猪同槽。老娘要上天堂了。”立春说罢,一个惊雷飞天,向一个强盗头上踢去。
“立春坚持住,我禾仔来助你了!”正在禾仔大喊时,三把刀一举,一齐刺进了立春横空的身体。
禾仔鼻孔喷出一团怒火,挥起绦巾一阵乱打,三个强盗尽行倒地。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贤爹屋顶的号音,仍在急促地响着。突然一条黑影跃上屋顶,蒙胧里刀光一闪。贤爹瘦弱的躯体倒下了。“嘟……”最后一声有气无力的号音传出,戛然断了……
与此同时,山坡上,无数黑影仍在向寨上涌。
“杀贼呀!”“杀贼呀!”二郞手握一条扁担,眼泡鼓得老大,和几个瑶兵愤怒地大喊,疯狂地舞着器械,向一群黑影迎上去。黑影仗着人多,四面一围,向瑶兵杀来。二郎心一紧,赶紧从一缝隙里,向一边快速退去。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又一把不死的牛角号,在三古家的石屋顶响起来了。一群黑影扑上前,几个瑶兵追上去。
祖送明白,眼前是无法打赢这些强盗了,为了尽量减少瑶人的损失,只有自己挺身而出了。祖送往场中一站,木棍往地上一顿,反复大喊:“我是寨主,我是寨主,有什么事冲我来!”
一群黑影连忙向祖送围上去。
“你们是什么人,为什么要杀我们莫瑶?”祖送向靠近身边的黑影,大声责问。
“我们是官军,来报仇的。”一个官军小头领模样的黑影,举刀向祖送劈头就砍。
“啊,是官军!”祖送明白没有回旋余地了,一个侧身偏过刀锋,大喝一声:“老子送你回老家去。”一棍打得小头领脑浆四溅。
数个官军将袓送围在中间,好一场厮杀。袓送一条棍上下翻飞,打得官军哭爹喊娘。但单棍难敌众手,四十多岁的袓送左推右挡,渐感体力不支了。
正在这危急关头,樟树挥着一柄钢叉,带着玫瑰和两个瑶兵,杀死两个围攻他们的官军,摆脱纠缠,大声一喊:“寨主,我们来助你了。”四人向包围袓送的官军圈里杀去。
此时,官军发现袓送体力骤减,棍法也凌乱了,于是分出数人,抵挡樟树玫瑰和两个瑶兵,四个官军死死缠住袓送,乱打乱砍更凶了。
袓送挥棍左打右挡,又拨开了一把砍刀,突然感觉右手一麻,骨头一声脆响,一阵剧痛钻进心头,木棍从袓送的右手脱落。“不好,右手断了。”趁袓送失神之际,四个官军一拥而上,死死扭住了袓送的双臂,推搡着向后山猛跑。待禾仔大喊着赶来,袓送早不见了人影。
此时,从东冲洞各寨,从敦水坑,从大风谤,无数晃动的火把,一齐向内冲寨涌来,喊杀声震耳欲聋。
眼望四面蜂拥而来的火把与喊杀声,大骇的官军随着一声锣响,一窝蜂向后山退去。
看着袓送被捉,禾仔和樟树大喊“追!”带领瑶兵,向后山追去。黑暗里,一阵箭矢迎面泼来,两个瑶兵中箭倒地了。瑶兵们怒不可遏,纷纷操起了弓箭。
“不准放箭,袓送哥在山上。”禾仔喝止了众瑶兵。他手一招,带了一个瑶兵,悄悄跟着官军去追袓送。
待旺叔、盘勇、神佑和五六百火把赶到内冲寨时,官军已撤走了。众瑶人含着泪,把贤爹等十七个被杀死的老少瑶人抬到一处,旺叔望着战死的立春和死难的同胞,热泪骤然涌上了眼眶。死者亲属失声痛哭,众人纷纷泪下。
二十七具化装成百姓的官军尸首,清到了一起。
“这里还有一个。”正在大家清点战场时,二郎躬着背,腰巾上插把缴获的刀,从后山脚下,倒拖过一个官军的尸体来。原来,二郎悄悄退走后,扁担一丢,连滚带爬,躲进了山脚一处树丛里,大气不敢出,手握一个石头,瞪大眼睛向外望。强盗脚步声通通,从他面前向后山撤,他吓得缩做一团,大气不敢出。脚步声稀疏了,他慢慢伸出头,见一个远远落在最后的黑影来了。“哈!当英雄的时刻来了!”他一喜,捏紧了手中石,鼓大眼泡,瞄着经过身边的官军脑壳,狠心肠地一石头砸去。“大花和众瑶人都要恭维我了啊!”
几个巡查的瑶兵来报,马家山屋场老少十九人全部遇害了。
旺叔站在场上,脸色铁青,向着众瑶人高喊:“兄弟姊妹们,这仇我们一定要报,血用血还,命用命偿!”
“报仇!报仇!报仇!”大家一齐呼喊起,声音震天动地,响彻群山。
此时,祖送被四个官军死死攥着胳膊,拖到马家埂上,甘长青在几个火把的引领下,满面春风走过来了,仰起头,望着高高的祖送,得意地问:“你是寨主吗?”
“是呀!”祖送被两个高大的官军反剪着手,一个抓着左臂使劲往外扳,一个捏着右肩胛用力往内抵,断了的右手随着身子的转动四面乱摆。祖送两个肩胛耸得更高,脑袋紧紧夹在颈窝里。他拼力伸出头,脸面朝天翘起,爽朗回答。
甘长青盯着祖送,八字眉一紧,嘴角一阵抽搐,转换口气,亲切地说:“只要你投降,帮我们办事,我保证你荣华富贵享不尽。”
听到“投降”二字,祖送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,怒目圆瞪,转而哈哈大笑:“老东西,要我投降?你想破脑壳也办不到。你去查查莫瑶历史,真正的瑶人,有一个向强敌屈膝投降的吗?”
“嘿!”甘长青想起兔子,禁不住一声冷笑,狡谲地讥讽着反问道:“不见得吧?如果不是瑶人帮忙,我们怎么知道从马家埂杀下内冲寨,又怎能得见你寨主的尊颜呢?”
“噢,瑶人里有叛徒!”和禾仔一同伏在马家埂下的瑶兵,差点叫出声来,被禾仔一把捂住了嘴。
祖送听了一个愣怔,心想:“是呀,官军怎么知道马家埂?瑶人里肯定有人出卖了内冲寨。”剧痛和耻辱同时袭上心头。
“嘿嘿!”甘长青看见祖送没作声了,阴阳怪气地干嘿了两声,又劝诱道:“不要犹豫了,投降吧,像木养洞主一样,进城去享尽荣华富贵。”
伏在埂下的禾仔听到木养投降的消息,惊得嘴巴张得老大。
祖送浑身一阵发紧,转而哈哈大笑,驳斥道:“你个小老儿骗鬼去吧,老子是你诳得了的吗?”
见瑶蛮斥骂了甘长青,络腮胡子讨好地大喝一声,几步跨近祖送,明晃晃的
刀举得老高。
袓送不慌不忙回过头,仰天大叫:“千家峒啊!我袓送生是你的人,死做你的鬼,生生死死属于你!”突然,一个猛力发出,挣脱了两个架着他官军,抱住络腮胡子,朝陡峭的石坡下一头撞去,坡下传来络腮胡子一声悲哀的惨叫。
甘长青大骇,小眼瞪得老大,紧赶几步,朝着黑咕隆咚的陡坡望了望,摇了摇头,又朝内冲寨上翻滚的火把一阵冷笑,好不自得地“嘿嘿”奸笑了几声:“让瑶蛮子们去吊丧吧!”说完,爬上马,带着众官车向田庄退去了。
石埂下的瑶兵满脸泪水,向落坡的袓送冲去,被禾仔拽下山了。禾仔把看到的袓送拒降撞下石陡坡,听到官军说木养叛变的消息,告诉了旺叔和盘勇。
盘勇气得切齿痛骂木养。
旺叔皱起眉头沉思片刻,吩咐一番,禾仔带着十个瑶兵,迅速消失在夜色里。
内冲寨里,众瑶人在纷纷打听:官军怎么知道经马家埂偷袭内冲寨?马家山和内冲寨的猎狗为什么没开口,为何是西山上的石狗报讯?
一老者说,强盗来后,他鬼使神差来到了后山,忽然望见,一片彤云穿过乌云,拥出一条小金龙和一只锦毛龙犬,两条尾巴一摆,一张黄裱纸向西山飘来,石狗便狂吠了。石狗救瑶人的故事从此传开。
夜半,在盘王庙议事厅,盘和听了旺叔、盘勇等人禀报了内冲寨和马家山三十六个瑶人被害、袓送为救众瑶人挺身而出,宁死不降跳了石陡坡、女瑶兵立春战殁、官军说是木养出卖了瑶人的等消息。他沉痛地一把捂住胸口。他想起了袓送和贤爹等一个个熟悉的面容,又想起了在烂船坡粗暴地对待立春,一种深深的自责和悔恨陡然升起,心一次次绞痛……不行,大难面前,当家人要振作。他耳中似乎突然响起无数个声音在怒吼:“报仇!报仇!报仇!为袓送、贤爹、立春报仇,为内冲寨无辜被杀的瑶人兄弟姊妹报仇!”这呼声来自龙窖山山山水水的愤恨,来自被害瑶人的冤魂,来自龙窖山的尊严,来自先袓对一个后来峒主的庄严审视。盘和昂起头来。
正在这时,派出侦探敌情的禾仔来到议事厅,向众头领报告:官军偷袭内冲寨后,分别扎营在田庄、大石坪和古屋沟三地。他带去的十个瑶兵在分头监视。
盘和的血直冲头顶。他笔挺地坐起,头发倒竖,眼里喷火,胡须一翘一翘,大骂了一声“强盗!”突然拍案而起,从牙缝里一字一顿,迸出四个硬梆梆的字:
“血用血还!”
天未亮,盘王庙场上,明晃晃的刀枪器械,闪着逼人的寒光。阵阵南风里,龙犬头红旗猎猎呼啸。整装待发的两千瑶兵里,旺叔批准五十个身手不凡的女瑶兵参战了。瑶兵们脸上燃烧着复仇的怒火。不少喜欢唱歌的瑶兵,口衔几片树叶或一根五寸长的小木棍。
就在队伍准备出发时,大江身背弓箭,手持铁棍,气呼呼来到场上。当他一眼望见女兵队也参战了,不由得朝着峒主和旺叔大喊:“祖送和不少瑶人被官军杀了,现在去报仇,为什么不要我?你们是要瑶人骂我大江没有血性吗?”铁铮铮的汉子一膝跪在地上。原来,神佑按旺叔的吩咐,哄着大江守关隘,不要他到危险的一线去。
盘和深受感动,手一挥:“大江兄弟去吧,感谢你了。”
大江昂首挺胸,站到了神佑队伍的前头。神佑的父母昨夜被官车杀害了。他脸色铁青,眼里尽是怒火,却没有一滴眼泪!
“峒主、旺叔。”老黑带着两个头领,声嘶力竭边跑边喊,看见集合得整整齐齐的瑶兵队伍,更是急得不行了。“打官军报仇,怎么忘了我们?”老黑跪在盘和与旺叔面前,愤愤不平。
旺叔赶忙把老黑和两个头领扶起,说:“黑兄弟,你们刚来,不熟悉山地战,何况敌人并不多,以后有战事,一定会安排你们参加的。”好劝歹劝,总算把老黑们劝走了。
盘和站到了场边的一个大石台上,脸色铁青,面对众瑶兵,亮开了气势恢宏的嗓门:
“弟兄们,瑶人耕种深山,与人无争,与世无争,官军刀刃相加,内冲寨主祖送拒降官军,以死明义;女瑶兵立春为保护瑶人战死;贤爹死时还在吹牛角号;三十六个瑶人无故丧命。现在,官军仍在山上居守,妄图再次血洗龙窖山,天理不容。今天,我们为千家峒生存而战,为讨还公道而战,为保卫瑶人的尊严而战,为无辜的死难兄弟姊妹报仇,出发!”
神佑、婆养、水宝、观生各带五百瑶兵,瞬间消失在欲明未明的青山中。各队像一把把尖刀,向官军心脏刺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