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回 青山含恨喊复仇 旺叔智擒甘长青
杨弃2023-06-28 10:509,753

  子牌时分,按照甘长青命令,大石坪和古屋沟的军营里,仍像过去一样,灯火辉煌。

  众兵勇听说军师要带领他们趁夜突围回城,顿时忘记了饥饿,精神大振。个个轻装简束,悄悄退出军营,迅速到田庄集合了。大家知道,这是生命的最后一搏了,冲出去就是生,否则就是死,人人憋足了最后的气力,挺起胸膛,武器捏得铁紧。

  甘长青骑在高头大马上,高举马鞭,朝马家埂方向轻松一指,得意地说:“弟兄们,出发回城。”

  郎头发一声喊,官军们不顾一切了,争先恐后冲进了密林,向马家埂汹涌而去。瞬间,就涌到了半山腰。

  看着林中没有任何动静,甘长青得意地笑了:“瑶蛮还是没有大智慧,鼠光寸光,要是我,就要派重兵严守此地。”他骑在马上哈哈大笑,又回头狠狠瞪了田庄一眼——这个让他焦心了几天的痛苦之地,双腿一夹坐骑,兴奋地跟在官军队伍后面,往马家埂上去了。

  “嗖!”“嗖!”“嗖!”一阵可怕的风响,突然从前头丛林中传来,甘长青浑身一抖,勒住了缰绳,驻马倾听。

  “哎哟!”“啊!”“哎哟!”“啊!”随着风声传来的,是时远时近官军痛苦的哀叫声和身躯倒地的沉闷声。

  郎头发疯了,举起手中剑,朝埂上一指,命令官军再冲,又是惨叫声不绝于耳!随后,在“哗啦……”“哗啦……”的树枝响动声里,官军们潮水般汹涌退下,转眼涌到了甘长青身边,拼命往坡下跑。

  “站住!”甘长青怒不可遏。下午从水口回撤,早让他伤透了心,今晚,如果再不冲出此地,不是饿死就是被峒丁俘虏,那是多丢颜面的耻辱?他愤怒地举起长剑,向身边涌来的人群一剑砍去,一个兵勇大叫一声倒下了,众官军一惊,停止了涌动。

  “后退者立斩!”甘长青大声狂叫。

  郎头更是疯狂地大喊大叫:“弟兄们冲啊!谁先冲上埂,奖励银子二十两。”

  “加码,再加码,最先冲上埂者,奖励一百两!”甘长青大声纠正补充着。

  “冲啊!”官军们狂叫着,像一群疯了的野兽,掉头又朝马家埂猛扑上去。眼看队伍快接近山埂了,甘长青心里顿时一片开朗。

  “嗅!嗅!”“嗅!”可怕的风声又一阵阵传来……“哎哟!”“哎哟!”的嚎叫声和身躯倒地的沉闷声,又随之响起

  “老爷,火!”甘长青身边一个贴身亲兵向身后一指,颤抖着声音向甘长青报告。

  甘长青回身一看,绝望地大叫了一声“啊……”

  田庄庄屋、古屋沟和大石坪三处军营,大火熊熊,烧红了半边天。甘长青满脸痛楚,苦不堪言。他怎么也不明白,官军的一举一动,怎么都被峒丁盯着,前路后路都被瑶蛮截断了。

  原来,看到官军离开了军营,禾仔立即带领三十个瑶兵,分头火烧三处军营。

  听到板栗派来的瑶兵报告,官军偷袭马家埂,水宝立即带领二百瑶兵上了埂,与板栗的一百瑶兵汇合了。

  官军已经被安装在山中的暗器打退了两次,现在又在冲锋。为了让官军退回去,板栗向身边的二十个瑶兵一指“上!”

  这些练过猴功的瑶兵,眨眼就上了树,不声不响,从一棵树纵到了另一棵树,瞬间就不知了去向。

  水宝知道,林中暗器已经不多了。他不希望瑶兵,在这黑夜里,与作困兽斗的官军拼命,于是果断地下达了命令:“立即实施第二方案,用火刀火石点燃火把,把官军吓回去。”

  “冲啊!”甘长青歇斯底里了,朝马家埂高举长剑,发疯地叫喊。军营毁了,他不知回返,又有多少瑶兵在设伏等待,只有死死抓住马家埂这根救命稻草了。

  果然,“嗖嗖”的风声渐渐消失了,甘长青大喜,得意地仰天高呼:“感谢老天护佑啊!”

  “老爷,火,火啊!”身边的官军又突然指着马家埂大喊。

  马家埂上,一个火把亮起,又一个火把亮起,一个接一个,照亮了半个天空,随着火光,无数标枪滚石擂木,轰隆隆像从天而降,排山倒海从埂上泻下。

  官军的惨叫声、哭喊声、呻吟声,立时遍布了整个山坡林中。甘长青吓懵了,猛力打马回头就跑,直听到轰隆声停息,才立住脚。

  “嗖!”“嗖!”“嗖!”头顶树林里,东一枝西一枝的铁箭和标枪,莫名其妙乱飞,不断地落在官军堆里,一个又一个官军哀号着倒下。贴身亲兵也中箭死了。甘长青大骇,迅速打马飞跑。官军随之“哗”地退出了上马家埂的山坡树林。

  借着火光,水宝透过丛林,隐隐约约看见,山坡下有一人骑在马上奔跑。“肯定是甘长青!”他连忙从背上取下一把八百斤力的铁弓,搭上箭,拉成满月,瞄了瞄,一箭发出,只见马上黑影随着一隐隐传来的“哎哟”声,一头栽下马来。随后,一大群官军簇拥着黑影,飞快跑了。

  山埂上,水宝一声令下,火把骤然熄灭。他留下一百瑶兵,由板栗带领,继续潜伏在山埂上,其余人撤回了大林尖一带布防。

  官军撤后,水宝吩咐马家埂上的瑶兵们打着火抱,深入林中山坡,只见官军尸体堆积如山,一清点,有二百六十余具。还有十四个饿得走不动,躺在地上装死的官军。他立即派人上报指挥部。

  再说水宝射向骑手的那一箭,从后背进,肚子上出,把甘长青穿了个通透,连箭柄都扎进老深。虽然没要甘长青的命,但却让甘长青痛苦难耐。军营毁了,官军们只得把甘长青抬到一个山坳里。

  黑暗里,郎头清点人马,官军只有六七十人了。他向四周派出了警戒哨,转身来到甘长青身边。甘长青痛得满头大汗,不住地呻吟。

  “怎么不给军师处理箭伤?”郎头压低声音,厉声责问军医官。

  军医官无奈地答:“这个野外,连灯都没有,我不敢动啊!”

  “快点上灯,给军师迅速处理箭伤。”郎头命令。

  甘长青吓怕了,躺在地上,有气无力地制止道:“不行啊!灯火会招来峒丁更多的利箭!”

  “那……那怎么办呢?恩公。”郎头束手无策,搓着双手反问。

  “这样吧……”甘长青停下了话。

  郎头会意,手一挥,把身边的官军们全支开了。

  甘长青面色苍白,张着干瘪的大嘴,向郎头一阵细细叮嘱后,问:“你能办好吗?”

  “恩公的方案在下'一*定洛矣,报答恩公知遇之恩。”郎头心里十分不愿意,但哪敢推辞?只得答应了。

  甘长青又把从兔子口里了解的旺叔和盘勇的形象,一一告诉郎头,说:“如果你们能杀了他们,回营后,我定有重赏。”又说:“你叫大家千万不要当俘虏,否则,是要被峒丁剥皮活埋的。”

  郎头把全部剩余、没有负伤的四十来个官军集中起来,悄悄带到田庄屋废墟,扒开残垣断壁,从甘长青住过房屋的地窖里,挑出四担烙饼,分发给大家。兵勇们如狼似虎,咽吞着军师为他们准备的烙饼,个个感动不已。

  众官军饱餐后,把剩下的烙饼带在身上。趁着夜色,懵懵懂懂跟随郎头走了。

  甘长青向留在身边的亲兵指了指马,又指了指一个负伤的兵勇。亲兵稍一犹豫,甘长青又在指。

  亲兵把甘长青的坐骑牵到伤兵前,关切地说:“军师要我把他的马送给你突围,祝你好运。”

  “这……这怎么行呢?”伤兵再三推辞。亲兵不由分说,一把塞过马缰,将伤兵抱到马背上,在马屁股上狠力一鞭。快马驮着伤兵,朝黑暗里跑了。

  “我留下应对峒丁,祝你们好运!”甘长青吩咐后,二十余个伤兵们茫然着,爬着拐着,四散逃命去了。在漆黑的夜里,又饿又冷,这些伤兵哪里走得动?他们早已绝望,走出不多远,有的倒在树下,有的躺进草丛,听天由命了。

  众伤兵一离开,两个亲兵和军医抬着甘长青,朝着他指的方向快步消失了……

  朝坪指挥部里,盘和、旺叔与盘勇,收到水宝在马家埂上的战报,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官军前后被打死四百三十余人,仅存六十余人,三处军营被烧毁,甘长青可能中箭负伤。盘勇派出瑶兵,把情况通报给了几个关目,令众瑶兵继续守好防线,不得懈怠,不准一个官军突围。又通知观生和神佑,在向家坑水沟两侧,各留下少数瑶兵继续潜伏,警戒山外,大部战力,收缩到水口内警戒。神佑负责守卫金盆山连接大林尖一线,与水宝连接。观生负责守卫塘坡、竹峦屋、原古林一线,与婆养连接。全体瑶兵立即到位,听牛角号角令,四面合围捜山,歼灭官军残部,一举活捉甘长青。

  清晨,天亮了,红霞满天。

  盘和满脸微笑,头颅高昂,双手叉腰,站在朝坪高高的石屋上,向山下的群山中眺望。

  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十把牛角一齐响起,铿锵有力的号音,石破天惊,千山万岭在回应。

  一轮红日,撕下地上淡淡的晨雾,跃上东边的山头,瞪着和瑶人一样的火眼金睛,见证着、记录着这个瑶人报仇雪恨的日子,这个扬眉吐气的日子,这个龙窖山荡气回肠的曰子。

  婆养的队伍从北面山中,像天兵天将从天而降。

  观生领着瑶兵,从东面群山中怒潮般卷出。

  神佑的五百瑶兵,从南面低山林中,像从地底冒出一样,冲进了田庄畈。

  水宝的队伍,从西面山中,居高临下,像呼啸的山洪泻下山来。

  两处的女瑶兵会合了,自豪而骄傲地叽叽喳喳说过各自的战绩,和男瑶兵们一道,向群山中冲去。

 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,在无数挥动的龙犬头大旗下,从四面八方响起,动人心魄。随着众瑶兵“报仇”的呼喊声而来的,是兵器敲打石头的声音,敲打树干的声音,敲打茅草的声音,从每条山埂,每座山头,每个山坳,每条山溪里传出,像愤怒的惊雷席卷大地!这声音,是千家峒不死的宣言,是瑶人驱赶邪恶的义

  愤,是龙窖山铲除恶魔的誓词,是向人间天理、公平和正义的叩问!

  “马。”“前面发现一匹马。”一个瑶兵望见山坳里的一匹马,立即报告了禾仔。禾仔登高一看,大喜过望,朝天鼻洞里喜气直喷。指挥部的命令里说过,整个官军只有甘长青骑来了一匹马。

  “活捉甘长青!”“活捉甘长青!”怒涛声平地卷起,几十个瑶兵跟着禾仔,狂风般向山坳里卷去。

  “谁是甘长青,赶快站出来。”禾仔站在高石上,双手叉腰,向一个个东倒西歪、瘫在山坳里、浑身发抖的官军伤兵厉声命令。

  “峒丁老爷老爷!”多半伤兵吓得舌头伸出老长,一个伤兵战兢兢地试图站起,随即倒下了,跪在地上。

  禾仔走到伤兵前问:“有什么话?快说!”

  “我……我们,四日……没咬一粒……米,都快……饿死了,请峒丁爷爷……不要剥……我的皮,不要……活埋……我。我家中还有……老小一家啊!”说完,菜青色的脸上,挂上了两行恐怖的泪水。

  禾仔挥起手说:“只要你们交出甘长青,我立即给饭吃,保证不杀你们。”

  “峒丁老爷真的……不杀我们了?”另一个官军两个眼窝深陷,结结巴巴,脖颈伸得老长问。

  禾仔鼻孔胀得老大,斩钉截铁地说:“兔有头,债有主。我们瑶人不办暗事,一滴唾沬一个钉,说到做到。”

  躲在茅草里、树蔸下、丛林处、石缝中的官军和伤兵,一个个都爬出来了,头碰得地面砰砰直响,口里一个劲地叫着:“感谢峒丁爷爷饶命!”“感谢峒丁爷爷不杀之恩。”

  “好啦好啦,我保证不杀你们。快回话,甘长青在哪里?”禾仔摆摆手,不耐烦地大声催问道。

  “军师……不,甘长青中了箭……把马给了……伤兵,不知他去了哪里,我们……决不骗……峒丁老爷。”官军们听说不杀他们,胆子也大了,一个跪地的官军扬起脸,真诚地说。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话,又用这几天里,官军们刻骨铭心的一种死法赌咒说:“骗了老爷的,就让我被虎吞狼咬,不得好死。”

  禾仔手一挥,瑶兵们一齐走上前,一一辨认众官军,怎么也没有发现那张干瘦的老脸。

  再说婆养,一场大仗双锏没有见红,眼睛早已滴血。他吐了泡口水,搓了手,提着丧门锏,怒冲冲独自闯进一片密林中,一眼望见三个丢了兵器躲在一起的伤兵。他心中一喜,“嘿”了两“嘿”,走上前,那管官军“饶命”的请求,不问青红皂白,抡起双锏,好一阵乱打。血肉横飞里,他乐呵呵笑着,一边轻松松走出密林,一边抹着溅了一脸的肉渣血水。

  “啊,麻子哥负伤了?”望着满脸血污的婆养,劈面碰上的玫瑰和几个女瑶兵围上去,关切地问。

  “哼!哼!”婆养鼻子冒烟了。烂船坡练兵后,男瑶兵像约定了一样,从此个个叫他麻子哥。他气得骂娘也没封住大家的嘴。如今,怎能又让女瑶兵们开这个头?婆养看着看着,脸上怒气翻滚了。

  玫瑰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轻率了,怎能揭大她十几岁的关目的短,怎么办?女兵们也心一沉,“不好,婆养要炸雷霆了。”

  “哎呀呀!这树丛里,怎么到处都是官军的尸体血肉?”婆养还来不及发作,那边,两个在树丛中捜索的女瑶兵发现了奥秘,大喊大叫嚷开了。“一共三个,是谁杀了这三个官军?”女瑶兵又在大叫。

  玫瑰和女瑶兵们赶上前一看,震惊了,大家不约而同回过头,把目光聚在新鲜血肉满脸满身的婆养和他正在滴血的双锏上。

  玫瑰想起刚才婆养差点向她动怒,心灵一转,“必须乘机制服他,省得以后麻烦多。”她凤眼圆瞪,报复地喝问婆养道:“关目,你为什么要杀投降官军?”

  婆养怒气一消,心慌了,“不准杀投降官军”是旺叔和盘勇的死命令,那是要受到严惩的。但他那里把几个女兵放在眼里?他“嘿嘿”两声,哄骗着玫瑰们厉声反问:“他们要杀我,我还手都不行吗?这是你们女瑶兵立的规矩?”

  “他们周边没有任何武器,拿什么杀你?”玫瑰满脸严肃,一指尸体周边,针锋相对,一语中的戳穿了婆养的谎言。

  婆养哪是认输的角色?满脸麻子一红,耍起赖来,手指戳到玫瑰额头上,口里一阵“西里哗啦”大叫,众人都没听出他喊了些什么。婆养虎着脸,又仗势欺人地朝着众女瑶兵大吼:“走,跟关目老子到前面去捜。”看见大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,又搬起大屁股压人,皮笑肉不笑地问:“你们还想违抗旺叔的命令吗?”

  “铁证如山,你还倒打一耙,欺负恐吓我们。今天,决不让你轻易走脱了,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。不然,你准会把我们女兵当个傻子,今后的日子怎么过?”玫瑰想着想着大怒,不依不饶了。她转身点起两个女瑶兵,柳眉倒竖,双眼一亮大喊:“去,我们去请旺叔和统领来现场看看,究竟是谁在抗拒指挥部的命令!”

  两个女瑶兵转身就跑。

  婆养立时像霜打的茄子,蔫了,忙苦着脸求情说:“姑奶奶快回来快回来,我们再商量商量嘛!”声音也亲切了。

  “哼哼!”玫瑰冷笑两声,心一喜,得饶人时且饶人,脸却一拉,手指婆养,顺势教训起来:“麻子哥你记着,这些姑奶奶是乌龟吃萤火虫——亮在心里,不是任你想欺就欺,想骗就骗得了的女神仙,你麻子哥该明白了吧?”

  婆养见来了转机,巴不得快点下台,又帮他瞒下恶迹,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,讨好众人说:“我记住了。姑奶奶不是好惹的,是女神仙,一定要高看,个个比嫦娥还要美丽。”

  众女瑶兵一阵哈哈大笑,又嗲声嗲气地叫了几声“麻子哥!”一齐围上来,帮他把身上的肉渣和血块,一一清净,柔柔地挥着手走了。

  指挥瑶兵搜索、站在一块突出山石上的盘勇,突然听见“嗅”地一声箭响。他一个趔趄,被人推倒在地,紧接着身后一声女人的“哎哟”传来。他转身一看,女瑶兵胜男肩上扎着一枝箭扑在地上。两只白鸟立在她身边悲鸣。

  原来是胜男为他挡了一箭。随即不远处,又是一声藤鞭响过,一声惨叫传出。四毛一鞭打落了躲在隐蔽处,向盘勇放暗箭的官军伤兵小头领的弓。秋菊紧接着手一甩,一把十字飞镖几闪几闪,就深深扎进了小头领的胸膛。

  盘勇激动地一把抱起左肩中箭的胜男,大叫着:“感谢妹妹!”把抱起她,往朗坪的救护所飞跑而去。

  瑶兵们漫山遍野,搜索了老半天,才活捉了二十来个伤兵。旺叔吩咐给他们包扎了伤口,发了竹筒饭、高粱粑、畜肉干和茶水后,又带着一个吃了饭,恢复了体力的轻伤官军,来到甘长青中箭的地方,细细察看了地上的血迹,又来到伤兵们与甘长青最后分手的地方,察看了甘长青流在地上的一摊血。甘长青哪里去了?

  旺叔摸着大额头一番思索,眼睛倏然一亮,向身边的伤兵官军平静一笑,

  说:“让你们的军师先养两天伤,后天早晨,我会把他会请到你们面前来的。”官军将信将疑,这个大额头野蛮子,能抓到足智多谋的军师?

  旺叔又冥思苦索起来,还有四十多个官军去了哪里?甘长青绝不会把这多人留在一起。他吩咐把几个关目找来,商量再捜山,哪知,怎么也不见了婆养。

  此时,婆养得到手下瑶兵禀报,他辖区内古屋沟后面的千佛寺里,在隐隐冒烟。婆养一怔,开战的第一天,寺里的和尚就从瑶兵的阵地上经过,都下山了,寺里哪来的炊烟?联想到瑶兵捜山还有数十个官军、特别是军师甘长青没有下落,莫非是躲进了寺里?抓到甘长青可是首功呀?

  婆养一喜,立即命令阿林和樟树各带五十个瑶兵,分别从东头和西头插到千佛寺后,占领了大小山头,从三面包围了千佛寺。婆养带领一百瑶兵,守在千佛寺出口的两边山头上。要是在别处,婆养早带着手下进攻了。现在怎么办?

  战前,峒主和旺叔都说过:“千佛寺是山下汉人多年前修的一座古寺,是方园数十里内,汉人朝拜进香的圣地,即使官军敢把战火引向这清净的圣洁之地,我们也不能去践踏,要千方百计保护它。”

  再说,也无人证实寺里一定有官军。于是,婆养命令两个瑶兵轮番向寺里喊话:“官军们听着,你们被四面包围了,除了投降,绝没有其他活路。”

  喊了数遍,寺里不见任何回音和动静,婆养怒了。他手提双锏,大摇大摆向寺里走去。几十个瑶兵手持器械,紧跟在婆养身后。眼看离寺门越来越近了,寺里仍是一片平静。婆养怨恨自己多心了。众人加快了步伐,一定要进庙看个究竟。

  “嗖!”“嗖!”“嗖!”随着一阵急促的风声,雨点般的箭矢,从寺里的各个角落,密集地向场上毫无遮拦的瑶兵飞来。婆养顿感左肩被人猛力一撞,倒地了。他侧头一望,身后瑶兵倒下了一大片,呻吟声不断传进耳里。“原来甘长青躲在这里!”

  婆养大怒,站起一手拔下扎在左肩上的箭,夺过身边号兵的牛角号吹起来,命令樟树、阿林和众瑶兵,从四面攻打千佛寺。婆养带着剩下的瑶兵,大喊着:“活捉甘长青!”向紧闭的山门猛冲上去。

  又是一阵更猛烈的箭矢从寺里射出,雨点般落在婆养的身边,又一批瑶兵倒地了。

  正在这时,返回战场的盘勇,闻着婆养的号音赶来了,一望寺前场上倒在血

  泊里的三十多个瑶兵,听见寺后进攻的瑶兵不时传来惨叫,大怒了。

  “嘟……嘟嘟……”突然,一阵号角从田庄方向传来,旺叔的撤退号响了。

  盘勇一望眼前,肺都气炸了。婆养带领的二三十个瑶兵,已接近了山门,进入了射击死角,若是此时撤出空旷的寺前场地,不知又有多少瑶兵要成为活靶子。他顾不得旺叔的命令了,操起弓,搭上一枝火箭,向千佛寺射去。随着一股浓烟,火苗腾地在寺顶燃起。

  哪知,在寺后进攻受挫的阿林和樟树也早已大怒,纷纷操起火箭,一枝接一枝向寺庙四周连连发出。

  转瞬,千佛寺黑烟翻滚,大火熊熊。

  婆养乘机用铁丝缚紧了寺庙大门,带着瑶兵们迅速撤下来了。

  寺内,一阵阵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声传出,滚滚的烈焰,将高大壮观的千佛寺吞没了……

  急匆匆赶来的旺叔,一见千佛寺火景,顿时老泪纵横,扑通跪在地上,头磕得地面“咚咚”作响。

  这时,盘和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。原来,他在朝坪石崖上,眼望千佛寺火起,汗流浃背打马来了。他问过缘由,双手扶起旺叔,飞起一脚踢倒了盘勇,又咬着牙齿说:“回去后,老子再和你算账。”

  旺叔下令收兵,指使瑶兵们呼喊着,高唱瑶歌,押着俘虏,高调撤回了千家峒。众瑶兵都在犯疑:旺叔就这样放了罪魁祸首甘长青?死了也要见尸呀?

  田庄又恢复了平静。

  甘长青躲在隐蔽里松了一口长气,虽然受着伤痛的折磨,仍不无得意地对身边人说:“不要怕,我一定把你们平平安安带下山去。此时,瑶蛮子说不定在为他们的师爷和统领办丧事呢!”

  当夜二更时分,甘长青突然吩咐郎头说:“你们快抬上我,立即转移到马家埂上去。”

  “去马家埂干什么,我们为什么不下山?”军医不解地问。

  “嘿嘿,哎哟!”甘长青刚笑了两声,又痛得一叫。他有气无力挥了挥手,催着众人快抬他走。

  在夜露里,甘长青边呻吟边告诉陪伴的军医道:“瑶蛮子大喊大叫离去,就是想麻痹我们,实则派了很多人在悄悄捉拿我们。今晚,野蛮子一定会蹲守在我们的回城路上,或去捜索藏身之地。躲过了今晚,我们就安全了。明晚夜半,你就可以放心离去了。”高兴说完,又无比沮丧地说:“我知道自己此次劫数难逃,只是不想死在野蛮子手里啊!”天亮前,甘长青一众人又返回了藏身地。

  第二天,山里没有任何动静,甘长青笑着,轻轻松松过了一天。

  当夜三更初,冯禾仔奉旺叔之命,带领八个瑶兵,悄悄来到了田庄,在被烧毁倒塌的庄屋四周,悄悄埋伏下来。

  不到半个时辰,只听见庄屋的废墟里,地上的残砖乱瓦,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。片刻过去,从地下爬出四个人,抬着一副竹架,跨过残垣断壁,向屋前场上走来。

  “你好,军医官先生,军师先生的伤好些了吗?”1个黑影不紧不慢踱过来,歪着头,招呼走在前头的人。

  军医先是一惊,当看见眼前只有一人时,就不以为然地大大咧咧问:“你是谁?”

  “嘿!我是千家峒瑶兵冯禾仔,奉我们师爷旺叔之命,今夜三更,到此地来迎接军师先生和你们三人。”禾仔笑答。

  军医“嗖”地一声拔刀相向。

  “哈哈……”禾仔背着手,一动不动,仰头大笑。

  “莫……莫动手,动手是徒劳的。”担架上,甘长青有气无力的声音传过来。

  禾仔近前,平静地说:“军师先生,莫瑶的师爷旺叔和统领,为你准备了酒食和药物,还在灯下恭候呢!”

  “唉,”甘长青无限遗憾地长叹了一声,道:“老夫在城里活了五十多年,满腹诗书,苍天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深山里,叫瑶人灭我呢?”

  半个多时辰后,在九天前官军杀人放火的内冲寨,旺叔举灯来到甘长青竹架前,关切地问:“军师先生好些了吗?”

  “唉,无脸见师爷,无脸见师爷啊!羞死我了。”甘长青痛苦万分地哀叹。

  “军师先生不要伤心,胜败乃兵家常事嘛!再说,我们这样相见,不也是一种缘分吗?我为先生准备了一些内伤箭创药,用了会好得快的。”旺叔说完,身边的瑶兵向伴在担架边的军医官,递过一包瑶药。

  旺叔又说:“我与军师先生上次在东冲洞分手时,曾许过先生,我们还会见面的。我还会用好酒好肉待你,现已备好酒菜,请你去用吧。虽然这段军师先生没饿过,但也没吃到好汤水了,我特地为你准备了一锅野兔汤,虽然你早几天吃过,但又过几天了。”军医官把甘长青扶下竹架,坐在摆了酒饭的桌旁。

  旺叔的话让军医一惊,难道甘长青吃野兔瑶蛮也清楚?他故意否定说:“我们的军师好久没吃东西了。”

  禾仔插上话,说:“是的,那八个住庄屋种田的穷农夫,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留给军师先生。郎头在军营抓到的野兔……好,不说了,免得耽误你们吃饭。”。

  “旺叔,我一生小心谨慎,总想出人头地,遇到你,我失算了,老天要你灭我,我服了。”甘长青满脸羞愧。他清楚旺叔要放他一马,不会要他的命,不愿与官军结仇。他想到此突然一笑,暗想:“你知道我此去就老命休矣?”

  旺叔又对甘长青说:“郎头忠心耿耿,听从你的吩咐,深入腹地,用性命拖住和转移瑶兵视线,保全你在外安全撤离,结果只剩下一副骨殖,你一道带走吧!”

  甘长青一阵羞愧,趁天未亮,带着二十多个负伤官军,丧家犬般出了东冲洞,向县城去了。

  几天前,甘长青带领五百官军征剿龙窖山。张喜把消息告诉了小龙。小龙养伤期间,吃得太好,已长得一身横肉,右腿伤虽然好了,但膝盖残废,走路一瘸一拐,早让他心灰意冷,整天唉声叹气,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,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,即使对县衙发生的事,也无动于衷。听到张喜的报告神情大振,连忙吩咐张喜,密切注视甘长青的动向,并将大情小况及时告诉他。

  小龙先是听到官军偷袭了内冲寨,杀死了不少瑶人,心里生起了妒气。后来接连听说,官军粮草被劫,回撤的路被瑶兵截断,五百兵勇被困饿在山中,他心里乐起来了。近天,小龙一直掰着手指算,官军只带了三天干粮,眼看六天过去,七天又过去了,仍然不见官军返回。他知道大事不好,心花怒放地来到前衙坐起堂来,装模作样地关心官军战况,吩咐下黄里里正,要想方设法救助甘长青。当听到下黄里报告,官军在龙窖山全军覆没,甘长青负伤被俘的消息,他长舒了一口气,立即授意张喜写好了塘报,随时准备向武昌府申达。

  “报!”时近中午,一个衙役向小龙禀报:“军师身负重伤,被兵勇们从龙窖山抬回,往军营去了。”

  小龙心里一笑,肥胖的粉脸上却装出几份悲怆,连忙带上张喜,向几月未踏过门的军营急匆匆去了。

  “唉,是主帅吗?”小龙刚进门,躺在床上的甘长青听见声响,就先开言了:“老朽背时啊,给主帅蒙羞,实在渐愧,塘报属实,可以报送府里了。”

  小龙粉脸一拉,心里骂着:“老东西瞒心昧己,死到临头,还在玩心计。”嘴里却说着:“军师回来就好,留得青山在,还怕没柴烧?你好好养伤,其它事就不用操心了,恢复身体要紧喽!”

  “身体?”甘长青自问一声,无比懊悔不该拿命与瑶蛮、与小龙去赌。他绝望地自言自语说:“无需恢复了啊。”

  当天下午,五百里加急塘报,从通城县飞到了武昌府。知府气得吐血。这一千官军是他听了娇妻的主意,扶持表哥小龙弄个官位,以开拔前线抗击乱匪为名,自作主张调动的。如今,乱匪未灭,两次塘报,一千官军所剩不多了,如何向上禀报?

  第三天,武昌府来人核实塘报,将甘长青押解进府,关进了死牢。狱中的甘长青拒绝疗伤,当知府准备以“私自用军,严重失职,官军损失巨大”将甘治罪处斩时,甘长青愤怒地撕扯那包一直没有打开的瑶药,药草散作一地,包袱里飘出一张纸来。他伸手抓起,一双小眼瞪得老大,只见上面写着:“保全儒士风度要紧,此地登仙甚好!”甘长青突然疯狂大叫,“哇”地吐出一大摊鲜血,狠命一头栽在地上,脑浆血水流在一起.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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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家峒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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