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长室的米色窗帘半掩着,滤进的昏光在永生苔藓上投下蛛网般的暗纹。徐信爱推开门时,魏楚常坐的皮椅微微晃动,仿佛主人刚起身离开。檀木桌上的紫砂茶盏还氤氲着热气,碧螺春的苦香里混着一丝血腥——雀羽胸针斜插在茶杯垫上,苍青羽毛沾着未干的血渍。
手机在死寂中炸响,徐信爱按下免提的手指发颤。
“小凤凰。”魏楚的叹息裹着海风灌入听筒,“你总爱去不该去的地方。”
她抚过书架上那排蒙尘的教育奖杯,指尖停在十年前的合影上——照片里的魏楚搂着妻儿,腕间还没有烧伤疤痕:“孙丽丽指甲缝里的雀羽纤维,林小雨腰上的烙印……只要你说不是,我就信。”
听筒里传来打火机开合的脆响,火苗窜动声与记忆中的爆燃重叠。魏楚的嗓音突然浸满焦灰:“那天教育局骂我‘违规管教’,逼我立刻回去写检查。出门前,我把那孩子铐在女儿的书桌旁……”他的呼吸变得粗重,仿佛又看见火焰吞噬窗框上小蕊手绘的太阳花,“他烧毁的不止是我的家,还有所有‘以德报怨’的谎言。”
暴雨拍打着教育局的玻璃窗,魏楚攥着手机的手指节发白。听筒里领导仍在训斥他将问题学生带回家的"违规操作",而阁楼里还锁着那个把同学推下楼梯的男孩。"我马上回来。"他抓起外套冲进雨幕,没看见身后少年阴鸷的眼神——被铐在暖气片上的手腕已磨出血痕,地上散落着撕碎的《青少年行为矫正手册》。
消防车的轰鸣刺破夜空时,魏楚的皮鞋陷在五米外的泥潭里。三楼的火焰舔舐着女儿最爱的蓝纱窗帘,他分明看见小蕊贴在玻璃上的手掌印渐渐焦黑变形。"爸爸!"稚嫩的哭喊被爆燃声吞没,妻子疯狂捶打儿童房门的剪影投在火墙上,像皮影戏里挣扎的纸偶。
法医从废墟里扒出两具碳化的躯体,妻子环抱女儿的姿势让撬棍都难以分离。魏楚跪在混着血水的泥浆里,指尖触到半融的草莓发绳——那是他今早亲手为小蕊扎上的。
"他以为关禁闭就能让我悔改?"少管所会面室里,纵火少年歪着头嬉笑,手铐磕在铁桌上叮当作响,"我不过是把他抽屉里的打火机物归原主。"魏楚的拳头砸裂防弹玻璃,血珠顺着裂缝蜿蜒而下,映出对方瞳孔里跳动的疯狂火苗。
庭审直播镜头下,少年监护人哭诉"单亲家庭缺失管教"。法官敲下法槌时,魏楚盯着判决书上"有期徒刑十年"的字样突然大笑——这行墨迹还没女儿练字本的笔画深。他摘下婚戒扔进火化炉,金属熔化的瞬间,火焰里浮现出草雀的尖喙。
徐信爱攥紧胸针,尖刺扎破掌心。血珠滴在桌面的《青少年心理矫正案例集》上,恰好晕开某页的批注——“有些恶种,浇再多善意都会长成毒藤。”
“法院说他才十四岁。”魏楚的笑声混着浪涛轰鸣,“十年刑期换我妻女两条命,这算术题多划算?”
凤凰纹身在她颈后灼出青烟,镜面倒映的虚影正一根根折断尾羽。徐信爱撞开档案柜,泛黄的助学金申请表雪片般飞扬,每张“林小雨”的签名旁都有魏楚批注的“小蕊”缩写。
“所以你要做新的算术?”她将胸针狠狠刺入实木桌面,“用更多人命填补你的公式?”
听筒里传来汽车引擎的嘶吼,魏楚的声音突然温柔如昔:“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咨询室吗?我说凤凰涅槃前总要烧光旧羽。”海浪声中,他最后的话语被撞碎在悬崖的风里,“可惜我的火……从来就没灭过。”
忙音回荡在空荡的校长室,徐信爱缓缓跪坐在地。永生苔藓在暗处疯长,根系缠住她散落的长发,鲜红的血与苍青的羽在晨光中凝成诡异的琥珀色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徐信爱的心头猛地一紧,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,电话那头的沉默和急促的呼吸声让她感到不安。
然而,还没等她追问下去,“嘟”的一声,电话被对方狠狠地挂断了。再拨打回去,只剩下冰冷的机械音,提示着无人接听的状态。
徐信爱的心中充满了担忧,她不知道魏楚究竟要做什么,但那种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。她连忙给崔容发去语音短信,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:“崔容,真的是魏楚,他好像要做什么很危险的事,我现在找不到他,你快想想办法!”
崔容收到短信后,脸色一沉,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。他沉声说道:“我知道他要做什么。”说完,他转身骑上摩托,一脚油门踩下去,摩托车如同一头脱缰的野马,一路狂奔。
今天,是那个纵火人十年刑满释放的日子。崔容深知,魏楚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与此有关。他必须尽快找到魏楚,阻止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。
监狱高墙上的乌鸦发出嘶哑的哀鸣,铁灰色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。魏楚的黑色轿车蛰伏在国道旁的芦苇荡中,引擎盖上凝结的夜露折射着惨白的天光。他松了松勒紧喉结的领带,指尖抚过副驾驶座上叠成方块的蓝纱裙——裙摆别着的草莓发绳泛着珍珠光泽,与小蕊葬礼那天戴的一模一样。后视镜里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监狱铁门,颈侧烧伤的疤痕在潮湿空气中隐隐发痒,像无数只火蚁啃咬着十年前的记忆。
九点整的钟声撞碎寂静,锈迹斑斑的铁门“吱呀”开启。王某佝偻着背挪出牢笼,劣质皮鞋刚触到柏油路面便缩了缩脚。他仰头深吸一口自由的气息,右臂的火焰纹身在阴天下泛着猩红,仿佛皮下仍流淌着当年的汽油。身后狱警的嘀咕顺着风飘来:“听说那家的疯子今天……”话音未落,三百米外的芦苇丛突然爆出引擎轰鸣。
魏楚的皮鞋重重碾下油门,仪表盘时速表疯狂右摆。挡风玻璃上映出王某逐渐放大的惊恐面孔,与记忆里举着汽油桶狞笑的少年重叠。儿童房焦黑的窗框、妻子捶门染血的指节、法医撬棍分离碳化尸体的刺耳声响……十年积压的恨意化作喉间野兽般的低吼。车载广播突然自动播放《小星星》,小蕊银铃般的哼唱穿透时空:“一闪一闪亮晶晶……”
崔容的摩托从岔道口横插而入时,时速已飙至120公里。金鲶鱼虚影裹着车身腾空跃起,尾气管喷出的黑烟在空中凝成箭矢。蓝牙耳机里传来徐信爱的尖叫,被他一把扯下扔进风里。魏楚的车窗缓缓降下,雀羽胸针的寒光刺痛他的瞳孔——那抹苍青正与林小雨腰间的烙印如出一辙。
“右转!右转!”崔容的嘶吼淹没在引擎咆哮中。王某呆立路中央,火焰纹身下的皮肤泛起幻痛,仿佛又感受到汽油渗透衣料的粘腻。十年前少年法庭的场景闪回:魏楚撞裂防弹玻璃的血拳、法官轻描淡写的“未成年”、自己监护人假惺惺的抽泣……他忽然踉跄后退,却见黑色轿车如地狱恶犬般冲破隔离栏,车头刮擦地面迸溅的火星点燃了记忆里的滔天烈焰。
崔容在绿化带边缘甩出铁链。金属锁扣勾住王某腰带的瞬间,摩托因惯性腾空翻转。护目镜炸裂的玻璃碴在脸颊划出细密血线,王某如破布娃娃般被甩向排水沟。魏楚的轿车擦着他翻飞的裤管撞进废弃加油站,生锈的储油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。
世界在剧烈的金属扭曲声中寂静了一瞬。
魏楚从炸开的安全气囊间摸到半融化的草莓发绳,汽油正顺着裂缝蛇行而至。后视镜里,崔容拖着昏死的王某在柏油路上擦出长长血痕,那抹倔强的背影与十年前在火场外挣扎的自己渐渐重合。火苗攀上车座,蓝纱裙开始卷曲焦黑,他忽然想起徐信爱第一次蜷在咨询室沙发上的模样——少女手腕的烧伤疤痕在阳光下像褪色的凤凰羽。
“原来我们都是……”他轻笑一声,点燃的烟头从指间坠落。
爆炸气浪将崔容掀飞五米,金鲶鱼虚影在热浪中熔成赤金色。王某趴在水沟里发出非人的嚎叫,浑浊的瞳孔倒映着火人在车骸中缓缓起身。魏楚燃烧的身影扭曲膨胀,渐渐化作巨大的草雀虚影,爪间抓着蓝纱裙的灰烬盘旋升空。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,虚影如风中残烛般消散,只剩几片苍青雀羽飘落在王某颤抖的掌心。
十公里外的海岸公路上,徐信爱踉跄跪地。颈后凤凰纹身灼痛的余波中,她分明看见漫天灰烬里浮出小蕊的笑脸。那个穿着蓝纱裙的小女孩朝她挥了挥手,转身蹦跳着消失在浪花深处,裙摆上的草莓发绳在朝阳下闪了最后一点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