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天立如此这般不厌其烦不间断地反复询问,其实是符合询问时的心理暗示原理的,虽然,那个年代,还没有人很深入地了解和运用这个侦破案件,也没有系统的教学应用,可是,架不住实践出真知,熟能生巧和总结经验。
在这一点上,郑天立他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实战方式的。
洪征这个人是信得过的,不过,他说的这些,肯定有“打埋伏”的地方,这样的事情,不管出于什么原因,都会影响到郑天立自己对整个案子的分析判断的。
从洪大下巴起头说这个事儿的时候,郑天立就知道,洪大下巴的言辞里有故意忽略的地方。故此,他对洪大下巴丢枪这个事始终是存在着疑惑的,
在郑天立眼中,洪大下巴不是那样不守规矩的人。
他要是能背着所有人把枪拿到手,无疑和“盗抢”没什么区别。
洪大下巴不会不懂规矩,他一定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领导默许才能够拿到枪支。
郑天立的眼睛里,眼神变了。
这一点,对面的洪大下巴,一下子就发现了,这个时候的洪大下巴,是比较敏感的。
“郑哥”。
话没说下去。
洪大下巴的神情有些忧郁,他稍微犹豫了一下,像是被人看穿了什么一样。
郑天立知道,对面这小子可能是和管事的所领导说了,可是,出事了,这会儿一定想的是,是祸躲不过,可一个人霍霍,不想让人家跟着背黑锅,他这样做的目的是,一人做事一人担,这算是有点良心的。
不过,要是不说出来,也早晚是个事儿,因为,私自配枪执行莫须有的任务,有没有什么结果,枪还丢了,这就是动机令人起疑的地方。
郑天立没有继续和洪大下巴纠缠这个问题,因为,在他看来,一切的重点还是那一天晚上,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要细节,没有了细节,谁都判断不出来,事情发生经的经过和这之后的走向。
时间一下子停滞了一般。
当然,这个停滞仅仅是心理上的感觉,其实,也就是一瞬间,就消失了。
洪大下巴没有再犹豫,他加快了自己叙述的语速。“我带着枪,埋伏在水泥厂的大墙根石头羊的后面,那块有点草木,适合隐蔽。”
郑天立知道,那地方距离319公交车站不太远,也就是不到一千五百米的距离,石头羊是清朝时留下来的,前些年“破四旧”都砸了,几个石头的羊、马和牛,都被人从后山快,当做废弃物凌乱地放在水泥厂的南门大墙根,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。
洪大下巴见郑天立对自己埋伏的地方没做提问,自己倒是解说了一下“那封信说,双方械斗,是生死架,那天晚上,指定有一方面的人看不见第二天早上的太阳,地点就是在水泥厂。我当时想了半天,我要是在水泥厂收发室门卫那块,人家一准问我,是不是执行任务,要不,大晚上的跑人家那疙瘩干啥呀,我就没进屋,躲在石头羊后面,带了一个军用水壶,还有点饼干,我觉得,这地方能蹲到人。”
“那你看见谁了?人是啥时候来的。”
郑天立问话的时候是严肃的,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。
洪大下巴的表情有些尴尬。
“我看见屋子里那小子了,鬼鬼祟祟的,他一开始是在水泥厂这大门外来回溜达,我看他像是等人,不过,他等到319末班车都收了,人也不走,这就奇怪了。洪大下巴的这几句话,郑天立听明白了,他觉得,罗力勇看样子没说谎,他确实等柳雅晴等了半天,直到末班车收了,也不走。
“接着说。”郑天立努了努嘴,示意洪大下巴不要停。
洪大下巴继续道:“我认识这小子,他是跟‘北腿刘’的,算是口盟的徒弟,‘北腿刘’年岁大了,不能再开山门收徒弟了,他的徒孙有的已经快五十岁了,这小子跟的紧,‘北腿刘’的传授他得了点真传,会点拳脚功夫,不知道那天这小子中了什么邪,他在哪块来来回回地转了老半天,好像没等到什么人,有点失落的样子,就一个人站在水泥厂的大墙外面唱歌,唱着唱着,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酒瓶子,喝酒,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,我借着月光看,好像是‘洋钉子’。”
洪大下巴的这个说法,一般人不一定能理解,郑天立可明白这里面的门道,他知道,罗力勇是跟老一辈学的,十有八九是跟他那个酗酒的酒鬼老爸学的。
这是喝的“损酒”,最没出息最省钱的喝法,喝酒时没有酒菜,拿一根家里干活剩下的“洋钉子”,泡在酱油和辣椒的咸菜缸里,久了,就有了味道。喝酒的时候,喝一口酒,用嘴抿一口“洋钉子”,当做下酒菜。
洪大下巴人也是苦出身,自然对这个不陌生,他只是觉得罗力勇靠着水泥厂这地方等人,会影响到他的埋伏行动,自然在心中大为光火。
不过,好在罗力勇,终于往319车的终点站走了,洪大下巴一科提起来的心,终于放下了。
这会儿,人开始发困,洪大下巴就稍稍地眯了一会儿,他这个咪觉的本事,是不少上夜班跑长途的人都有的,后天自我调节训练养成的。
也就没一大会儿,洪大下巴就醒了。
就在他觉得问题解决了,自己这边要盼到的人来了的时候,他的手摸向了腰间,这是什么感觉,他说不好,他的手摸空了,自己带着的枪,没有了,消失的无影无终。
“坏了,这枪丢了。”、
“啥玩意,你眯一会的功夫,枪,枪他妈地就眯没了?”
嘴里带了啷当,这事气氛到了一定程度。
洪大下巴没敢搭茬。
样子跟一开始一样,怂头耷脑的。
郑天立这人的脸上倒是露出来不相信的神情,他绝对不认可洪大下巴的说法。不可能的事儿,人一点察觉都没有,枪就没了,这事,洪大下巴明显是隐藏了什么。
不过,他没有说,只是盯着洪大下巴看。
似乎想在这小子的脸上找出来答案。
答案在脸上是没有的。
有的是洪大下巴滴里嘟噜的辩解。
其实,无外乎就是一种,他眯了一小会,发现在水泥厂附近转悠的罗力勇不见了,不是,是先发现自己的枪不见了,继而,又发现,罗力勇不见了,周围的人也都不见了,末班公交车到站后,319路终点的摆小摊的,接站的,相继都消失的干干净净,自然,洪大下巴的浑身上下出了吓了一身汗,一个举报上线的人,都没有出现。
郑天立梳理完洪大下巴的丢枪经过,神情落寞,极度失望,他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简单,却又如此诡异的案子。
没有经过,没有怀疑对象,没有征兆,一切都是那样平静无声,就像附近东风水库边上的那个死水湖一样,从不起波浪。
没有线索,没有一丝一毫的根据和由头,看不见摸不着。
郑天立的脑子有些僵化,他走到窗边看着一楼外,公安处同事自己种植的菜园子,连日来睡眠不足有些发红干涩的眼睛,显得有些空洞无神。
“丢枪!”
在任何一个人眼中,这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,是一般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,竟然在这一刻,变得滑稽和荒唐,没有嫌疑人,没有过程,甚至没有受害者的感受和目击证词。
一个瞌睡,睡了一个不该睡的时候却睡着了的觉。
从郑天立的角度看,这案子,根本就和罗力勇关联不大,人家去接自己对象,和洪大下巴没有朝过面,甚至,都没有互动的机会,哪里有嫌疑。而且,这件事始终是洪大下巴自己认为他看见了罗力勇,可洪大下巴的叙述中,罗力勇并没有和洪大下巴打过照面,哪有这样指认的。
要是按照这个逻辑推断,那一天晚上,最后,不,是所有的319路公交车上下车的人,都是有嫌疑的。
“你这个可不算。要是算的话,那天夜里,上下车的人全部都有犯罪嫌疑。都有可能是盗抢的人,也都有可能和柳雅欣失踪案有关。”
这几句话在郑天立的脑子里刚冒出来,立马就咽了回去,因为,他听见洪大下巴的声音有点颤抖地说,“后来,我真的又看见那小子了。”
“罗力勇?你是说关在屋子里的那小子”
郑天立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。
这句话是疑问句,之所以问出来,是因为,郑天立莫名其妙地就凭着感觉认为,洪大下巴的“丢枪”,和那天夜里柳雅晴的失踪隐隐约约间,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的,只是,像一团乱麻,他暂时还无法拆分得清晰。
洪大下巴点了点头说:“是他,没错!没错,他那天跟今天一样,穿的同一件衣服和裤子。”
洪大下巴肯定了郑天立的这个说法。
郑天立相信洪大下巴没有认错人,以他事先符罗力勇的家庭背景的了解,罗力勇家庭条件一般,浑身上下就是那么几件衣服,他挺爱干净,柳雅晴有时候还去他家帮他洗,不过,这几天,柳雅晴失踪了,罗力勇的身上也就是没有了干净立正劲儿。
“他在做什么?就是那天夜里。”
郑天立把声音放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