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天立马上就发现了洪大下巴的不对劲。
这个不对劲儿是一个形容词。
“‘她’是谁?你搞破鞋的对象?”
郑天立追问了一句,话问的挺急,追问的同时,他在自己的脑子里画了一个问号,在郑天立看来,洪大下巴极有可能是在说谎,从表情到词语的碎片,都像是在掩饰着什么。一时半会儿梳理不出这里面的个数,在郑天立的眼中,是从来不揉沙子的,说洪大下巴搞破鞋,扯男女关系,还不如说郑天立自己呢。
不过,郑天立这一行讲究的就是一个沉稳,沉稳之中,还有会看人观色,所谓,察言观色,就是形容他们的。
“她”,洪大下巴嘴里有点不利落,不过,郑天立不怕,丢枪的又不是自己,他没必要紧张,紧张的应该是洪大下巴。
终于,洪大下巴下了决心,眼睛大瞪了起来,高声说:“就是咱们全厂子都知道的那个‘她’。”
郑天立脑袋顶上的头皮发麻,一脸紧张地问道:“你和‘小白鞋’搞到一块去了?”他的脸上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,一点都不刻意。
“小白鞋”是东风厂有名了的“破鞋”,生活作风上的错误犯得挺多的,一般的男人即便是有那花花肠子,也不敢招惹天“小白鞋”,老百姓口中都流传着一句话“小白鞋”,不关门,家里藏个野男人。不过,谁要是碰了她,那是一辈子的阴魂不散。
洪征,就他洪大下巴这小胆子,敢背着他家胡艳革那婆娘,搞“小白鞋”,那纯属“耗子给猫拜大年”,不打算活了。
“你说吧,是她不,我可是不相信!”
这可不是替洪大下巴遮掩,因为,这个事,即便是打死郑天立,他本人都不能够相信的事儿。
“怎么会呢?”
洪大下巴小声嘀咕了一句。
“那‘小白鞋’可是厂子里有名的破鞋头子,寻常车间的翻砂工,弄点“保健菜”,一饭盒就能和她骨碌一宿,你可真的是生冷不忌,啥肉都吃呀!”
气得郑天立整个人浑身发抖,恨不得上前扇洪大下巴几巴掌。
“男人,裤腰带上要是没个把门的,一准吃亏,吃大亏,吃爆亏!”
“哥,你想啥呢,咋能想到‘小白鞋’身上去?”
洪大下巴说到“小白鞋”人一下子好像精神了不少,他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,站了起来,嘴里嘀嘀咕咕的,一副不大服气的样子。
“不是她,能是谁?大半夜的,还能有谁家女人出来逛大街。”
郑天立的眼里,透彻来邪光。影影绰绰地照在洪大下巴得了脸上,像是要钉进去。
“你最不相信的那一个!”
洪大下巴说完这话,人脸上的精气神,一下子,又没了。
看得出来,他是真怕了!
真的是“她”:
郑天立脑子里一下子炸裂了,继而,是深陷其中的恐惧。他不信邪,可是,那件事,那件事里的“她”始终是带着“邪气逼人”的光晕的,发生的时候是,现在也是。
“你从头说吧,不要遗漏了细节,哪怕是遇上一只猫,树枝上掉下来一片叶子,也不能够忽略掉。当年的事儿,留下来的细节痕迹太少了。”
郑天立的语速极为缓慢,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。
他知道,不能够在这个时候给洪大下巴太多的压力。
当然,对于自己来说,可能更为严峻的时刻,还没有到来,柳雅晴的失踪已经令人头大,洪大下巴的出现,带了了同一时间点上发生的“丢枪”,更为诡异的事,这件事可不仅仅是“丢枪”一件事那么简单,还有更为邪性的事情,重新出现了,这个出现的“她”,郑天立相信洪大下巴不会是因为“丢枪”而编造出来的,毫无疑问,东风厂甚至说北城的平静,将会被打破,这也是北城一年前出现的连环跟踪“刨根”案后,又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,郑天立甚至想到了,过不了几天,这个“她”重新出现的消息,一定是会谣言满天飞的,他十多年前作为侦办小组的成员之一,已经领略过了,那种苦苦求索却无法找到真相的滋味,是一种彻骨的痛,痛到极致,甚至可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意志。
当年,市局刑警队的副队长杜今生,就是因为那个案子,被撤掉职务,郁郁寡欢,变成了一个酗酒的酒蒙子的。
“那个案子,是不是已经被封存了,有期限吗?保密期是多长时间?”
洪大下巴显然是知道,当年那个案子,郑天立是参与者,这样一句话一出口,郑天立马上就明白了,为什么“丢枪”的案子洪大下巴已经和组织上报备了,还会来找自己的缘故。
“那小子跟这个事儿扯上关系了?”
郑天立一努嘴,那意思很明显,是问洪大下巴,罗力勇和这个事,怎么搞到一起了。
洪大下巴这几天正在愁自己的事,哪有关心别的杂事的心情,自然不太了解柳雅晴失踪一事儿,他听郑天立简单地讲了一下“末班公交车”的事,人突然来了精神,略有兴奋地说:“没准,还真能对应上这小子。”
洪大下巴真的就按照郑天立的提醒,一五一十,详细地讲说了自己“丢枪”的遭遇。
洪大下巴“丢枪”那天并不当班,他是有一个饭局,这在当时的派出所并不奇怪,毕竟,洪大下巴是管着治安的,不过,洪大下巴还没去赴约的时候,收到了一封信,这信是牛皮纸的,上面印刷的是06369,这样的一组数字,其实,这就是东风厂的兄弟单位,另外一个厂子的编号,东风厂的编号尾数是7,中间间隔着一个数。
“啥信?”
郑天立有些不好的预感。
“举报信。”
“什么案子?”
“要出人命的一场械斗。”
“谁跟谁?”
“斌子和大奎。”
这两个名字,算是周围地区有点号的人。斌子是东风厂的子弟,原先在“胡家店粮站”上班,后来老妈病了,他就全职在家照顾老妈,人十分地孝顺,平时不生事,不过,真要是打起架来,是个不要命的主儿,他是习武的,不过,他这样的习武说来也是有点七扭八歪的意思,跟罗力勇那种公园草地上拜师学艺的压根不是一个路数。
斌子习武,是自修,按照社会上的说法就是自学成才,看录像片,打沙袋,外加上双腿绑上重物,练习跳跃,举哑铃石锁,一顶一的力量型训练。据说还买了不少杂书,订了杂志,一招一式的模仿演练。
斌子为人仗义,孝顺,豪爽大方义气,还有点商业头脑,他在东风厂地理位置最好,客流最大的的花园大市场有个床子,这是当初他老爸单位替他娘俩申请照顾给他的,原本想的是让他娘俩吃点租金,接济一下生活。斌子他爸是火工车间的,当年出事故时,为了救人残了,前几年去世了。东风厂这样的厂风是念旧的,没忘斌子和他老娘这孤儿寡母,一直没断了照顾他们家。
没想到斌子这小子自立,打小能琢磨事,也能够成事。
不甘于出租床子赚固定的安稳钱,搞起新产业。
找到了最初的赚钱门道,他把自己弄到的那些个录像带出租,有不少稀缺的,武打片正是热,尤其是香港邵氏那些动作片,一下子就搞到了第一桶金。这以后,他的生意经在脑子里来回绕,三整两整的,就形成了规模,围拢在他身边的小兄弟就多了起来,算是有了“号”。
东风厂这地方和北城一样,管人有名气,叫有“号”。后来北城有名的文化社会人饼哥仔细研究过,这个“号”可不是凭空捏造的,是有些历史渊源和来历的,后来的人管这个叫溯源。
溯源的“号”是旧时东北胡子和土匪的叫法,也是根据老早年间江湖上“贺号”的说法衍生出来的,什么“老北风”、“老梯子”、“驼龙”都是一个人的“号”。
斌子有“号”了之后,还是叫斌子,只是很多人背后管他叫“黑斌子”,之所以这么叫,无它,全都是因为他人长得黑,下手也黑。
大奎家是外来户,是临近的友好厂子的家属子弟,他也倒腾买卖,不知道为啥,也在东风厂开了出租录像带的生意,和斌子家的买卖不一样,他家的租赁无论书籍画报还有录像带,都“掺”着“带色的”。
一来二去,两家买卖抢了地盘,最可气的是,原本是不守规矩一方的大奎,却率先暗中找人使坏,隔山差五地举报规规矩矩做买卖的斌子家生意。
刚开始的时候,斌子家人没发现,来查就闭店盘库,后来明白人给指了一条路,才知道,是后面有人玩“阴”的。
都是面上的人,三两个照面,已经知道是谁架起来的柴禾堆,想让火烧起来的,自然是大奎一伙子人。斌子讲究,认死理,托人过话,没说通。
大奎提的条件是,斌子两腿转向,退出去,他出点钱,平事儿。
斌子不能认。
这样一来,自然就起了冲突。
大奎就是想用这一招,干趴下斌子的买卖,兑下来,自己一家独大。毕竟,斌子家的店位置好,那地方也不是钱能租赁下来的。
一山不容二虎,双方终有一战,势在必行。
各自还都放出来话,决胜负,见生死。
“生死架呀!”
自言自语了一句。
对话算是结束。
郑天立好像隐约中明白了什么。
洪大下巴一得到线人的举报,并没有核实这个线报的准确性,为了急于立功,他选择了领取配枪,然后埋伏在事先得到线报的地点,准备一举阻止捉拿带头的人,而洪大下巴这样做的原因,郑天立脑子里稍微一过,就想明白了。
东风厂马上要分房了,据说,这一次的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,也可能以后厂子在也不盖房子了,说是要住房机制改革,以后走商品房,这次算是预演一下,这可能是洪大下巴最后一次机会了。
洪大下巴已经结婚了一年多了,照理说该要小孩了,可是一直是拖着。
他跟老婆一直和自己的父亲挤住在一起,九平米的小屋子,隔着一个胶合板。他和老婆胡艳革过夫妻生活的时候,都是靠着自己的老爸翻砂工老洪上夜班的时候。
所以,老洪到了快退休的年纪,还在一线硬顶着。借口是体力好,多赚点保健菜的钱,实际上,是说不出口的尴尬。
没法子呀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
要说,老洪人这个人粗狂了一辈子,东风厂也是挂了号的。按照他在工厂的身份,恐怕这辈子都没资格争取到单位分大房子的机会。尽管,老洪这个人脾气暴烈,连混子都拍他,可是,老洪对工厂的安排,他从来都是服从的。
洪大下巴压根儿就指望不上自己的父亲,他只能靠自己,所以,他接到线报,才会迫不及待地选择了带着枪去埋伏。
都是为了立上一功。
“你没通知所里的人?跟谁都没言语一声,一个人就搞了一个‘单独行动’?”
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了,郑天立追问了这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