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黑子说“神婆”家的房子现在是于家的老三住，是厂子里开会商量好的，郑天立刚开始没想起来，到这会儿，胡哲豪一提醒，立马就整明白了，是有这么一回事，这个事儿甚至在公安处成立之前，厂子里特地召开过这样一个会，讨论像“神婆”家出了这么大的凶案之后，房子该怎么办。
房子是公家的，不是个人的。
一般情况下，是由公家统一分配，职工按照工龄打分，外加上代表们的投票。原本的制度规定是，职工本人去世后，由职工的家属续住，要是家属有子女，那就也有一定的政策。一般情况下，不会收回，不过，要是职工是五保户，或许是鳏寡孤独，人没了，房产自然就归了厂子，由厂子统一再分配。
这“神婆”的房子，虽然也是东风厂的，可是人死了，没有直系亲属，原本房产是应该收回厂子，后续再由厂子统一分配给有需求的职工，“红眼楼”地理位置和房子建筑，都不错，上下水，独立卫生间，都是职工们盯着的房源，可是，这一回，却谁都没有搭茬，原来的情况是，房子一出空缺，马上有人东找西找，希望分配给自己，现在，这是凶宅，谁都避之不及，一下子，倒是成了烫手的山芋。
这个事儿职工们虽然不敢住，却也是议论纷纷，老厂长后来发现这样下去，不利于厂子的安定团结，就让党办、房产处等几个处室牵头搞了一个讨论会，保卫处这块，是出于安全考虑，参会的。当时郑天立还是小科长，没有发言权，发言的是隗雷，他提出来的解决办法是，先找人住进去，破了这个忌讳，剩下的就好办了。
隗雷的建议，参会的人纷纷表示认同，要知道，这个建议可不是隗雷自己胡乱想出来的，这是他参考了东北旧时的几个说法和民间的习俗，才提出来的。
那个年代都会有凶宅出现，不过，再凶的凶宅，到头来也怕命硬的人。正所谓楞的怕横的，横的怕不要命的。当然，这是民间的说法，到了隗雷的嘴里，那就是，胆子大不信邪的人，只要住上个把年头，这些外面的妖魔邪祟，都一溜烟儿地滚出去老远。这也是一些新房子入住前，喜欢用吉祥孩子住进去，还有个好的叫法，叫“暖房”。用阳气旺盛火力壮的小伙子小男孩，去暖房，其实就是要压制和消除阴气的侵袭和遗存。
主意不错，当场过会儿就通过了，不过，这事儿年头距离想在恐怕是有些年月了，郑天立冷不丁没想起来，自然，即便是他想起来了，他也不知道，现在谁住进去这间屋子了。
老于家是三儿俩女，一般人家孩子多，大都还是因为没有儿子，一个劲地生女儿，据说真有生了六七个女儿的，还没等到儿子的。招娣、来娣一堆，该没有还是没有。老于家和别人家不一样，他们家起初生的就是儿子，三个儿子后，才是女儿落生。老于是印刷厂的厂长，一个人技术岗位凡是全都能顶，印刷厂经常和厂子机关领导打交道，不是印刷文件就是印刷材料表格信纸信封，低头不见抬头见，能和厂子的班子成员说上话。
听到这房子的信，他是第一个动了心的人。
于家这几个孩子，都立事，应了那句老话，“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”，不过，不省心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个，就是老三，老三打小就浑，一旦犯浑，也就是他娘能管教他，书读到二年级就退学了，相当于是抗大小学，都没毕业。辍学，对于于三是种解脱，从此以后，这小子子是脱了缰的野马，啥都不管不顾了，尥蹶子满世界地跑。三整两整，得了一个外号。“于大浑”，其实于三的本名和老白家的小子一样，叫于卫东，“于大浑”是职工食堂周师傅给起的，周师傅打小生长在海河边上，耳朵眼炸糕，狗不理包子，锅巴菜煎饼果子熟悉之外，对码头上的事也是门清得很，正所谓“九河下梢天津卫，三道浮桥两道关”，自然也对码头上的锅伙、混混明白个一二，虽说新社会后不兴这些个了，可是，周师傅说于三，要是在过去旧社会，于三没准能够在混混堆里，拔了份，出个大名。浑，有时候，也是一种能耐本事。
没想到，这周师傅的话，还真的应验了，于三刚成年，就因为一场“硬仗”出了大名，不过，这于三的成名，和斌子他们那种能打架还是不一样的，论起来身手，他更是和罗力勇这种，没配。
于三的名头，还是来自他的“浑”。
事情的经过极为简单，于三成年了，没有正经工作，他爸费尽心思，托人让他进了汽水厂，原本是谋划着让他学开车，以后送汽水，来回也算是有个手艺技能，没想到，他只喜欢搬运工，说那个不累脑子，不用学，有力气就能够吃上饭。
当爹的没辙，只能听之任之。
于三整日上班，倒是舍得出力气，日常里没有惹祸，可是，不惹祸不代表不犯浑，一旦犯浑了，那就是谁都阻止不了的大事。
老白家的卫东是公交公司的司机，于三虽然跟他一个楼住着，年龄却比他小，打小也不在一起玩。他俩熟悉，是因为之前老于厂长想让于三学开车，特地找的白国栋。这两人才有机会凑到一起。
没想到，一来二去，竟然成了好哥们，于三出事，也是和白卫东有关。
白卫东开公交车，是司机，跟他一个车的售票员是何娜。何娜长得好，身材也不错，那阵子讲究的是“条顺牌亮”，条，是线条，说的是身材；盘亮，指的是脸蛋的周正。这个说法，有点黑话的意思，其实就是社会俚语，大概率是从北京一带传过来的。那阵子，这种通用语产生的极快，一些时髦的东西，也是风起云涌般出现。就像何娜，原来叫何秀娜，已省略秀字，人就洋气了许多。
于三的“硬仗”与何娜有关，千万别误会，于三并没有喜欢上何娜，而是因为，有人调戏何娜，那时候的调戏是一个陌生的词，一般老百姓也搞不懂，都说的起因是，有人堵何娜，白卫东不干了，动了手，好汉不敌四手。吃亏了。碰上于三，肯定不能让一个楼的哥哥吃亏，于三也动了手，不过，他力气有，却是蛮力，使不了巧劲儿，上蹿下跳的来不了，对方人多，撕扯打斗滚在了一块堆儿，他被按住了。不过，这小子血灌瞳仁，人疯了一般，打不过人，手也被按住，他开始用嘴咬人，一般混社会的正主，就是被打倒了，都不肯服软，即使真的抗不过打，服软了，也都是不吭声不顶嘴，谁见过按住了，还用嘴咬人的。
东风厂这地方的规矩是，打倒了，就不能再往身上朝量家伙事，也不能打死狗动拳脚。所以，于三和白卫东一倒地，对方就只是按住，没有再往死里揍人，白卫东不出声，憋着一肚子气，脑子里想的是该找谁助拳，打赢下一次。于三可没想那么多，他打架也不找哥哥姐姐帮忙，就是一个心眼，你打我了，我不管用什么方式，一定要打回去。
这一次，他求人不如求己，趁热不备，一个使劲儿，用嘴就咬住了对方一个小子的腮帮子，咬得十分的狠，对方大叫，于三不管不顾，，用后来于三的话说，我咬人，就不管他死活了，结果，肉咬下来一小块，这功夫，边上的人都傻了眼，于三站了起来，他冲着对面几个人冷笑，也不开口，嘴里还含着那一块人肉。
血流满面的对面的人，自然知道这一次非同寻常，有人说，赶紧把肉交出来，好去医院缝针，于三可是够狠，冷冷地说：“三爷饿了，这肉挺嫩，正合适。”
三口两口，那小子脸上的人肉竟然让他给吃了。周围的人疯了一样，那情形，比于三自己脸上的表情，更吓人。
那起事件，最后定了，是对方的责任，于三属于见义勇为，不承担法律责任，以说服教育为主。从此以后，于三的浑是和“吃过人肉挂上了”，也没有谁家姑娘敢和他相亲往来了，好处也有，汽水厂还是外面的人，只要是在东风厂这个地面上，小地赖和流氓，没人敢动于三了。
那时候，东风厂的规矩是，结婚，夫妻双方申请，厂子分配住房，双职工的优先。于三年纪轻轻的，名声又混没了，浑了吧唧的，想有房子那可是太难了，这一研究“神婆”家的凶宅，于厂长动了心，他三说两劝的，要了一个屋子，算是插间，白卫东顾及义气，再说这“神婆”的房子和自己家又是楼上楼下，他搬进去住了，说是给于三作伴，白卫东虽然是东风厂子弟，可是，他去了公交公司上班，没有分房资格，好在单位上房产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于三把另外两间房子中的一间的锁头给卸了下来，白卫东也住了进去。不过，今天，白卫东没在自己家，也没在于三这块，于三据说也已经三四天没回家了。
“他们这屋子平时都有谁进去过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