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说变还就变,昨夜还是西北风打着摆子,把糊窗户的纸吹的哗啦哗啦地响了半宿,搅得人心烦意乱。等到了早上,风又不吹了,只是立在电线杆子上的那些个鸟,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,没了往日的样子。
刚转了一天,一个小时不到,天就放了晴。
针叶林的树冠上,阳光洒落一地,照得地上的雪,绵白如砂糖。
这会儿上街,人的脚踩在地面上,是碰不到大地上的泥土的,东北的黑土都在冬眠着,眼前地上的雪,厚厚地积了一冬,有些呆板和僵硬。
距离打春,还有一个来月,没进腊月,北风偏是转了东南风,天就逢上小雪初晴。
这样的天气,对应上这个季节,在东北来说,有点不正常。
不过,对气候敏感的人,在东风厂,并不是太多,除了厂子广播站的人,再就是负责家属住宅区的街道楼长了。
毕竟,快过年了,要做的事儿,太多太杂了,人一忙起来操办年货走亲访友,就顾不上眼前那点气候变化。
“该发过年的商品票了。”
“蒜毫票,布票,烟酒票,烟卷是辽叶,还是大生产?”
上个世纪70年代的冬天里,东风厂里的人经常这样讨论着什么时候该发商品票,又该置办些什么牌子的烟草。东风厂的厂区街道,等年前就更热闹起来了,很多人趁着上街置办年货的人还没扎堆儿,提前出去探探情况,打听打听。人跟人哪怕只是脸熟,偶尔遇那么一次,嘴上都要打个招呼,大多会念叨几句关于过年的一些有的没的的家常,互相打趣买什么烟,互相吹捧配不配得上身份,“省凤凰、市牡丹,一般干部是大生产。”,当然这一群厂里的工人也都是开玩笑,看着好烟只能眼馋眼馋。
东风厂家属住宅区全都是红砖矮楼,说是专家建的。放眼一望,长得都差不多,只是有的不知道怎得,显得特别的旧。就比如这座老式的二层红砖小楼,楼上东头第一家外墙都已经有些斑驳缺角了。
这家有个一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,坐在铺着细碎蓝碎花床单的铁床上,把一小摞颜色红绿不一的印刷票据,从一个牛皮纸信封中掏出来。他的对面,炕琴柜边上,靠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,正大瞪着眼睛,看着他,眼睛里泛着兴奋的光。
老式的戏匣子里,吱吱哇哇响着模糊的调子,人声像是被埋没在了冬天冷肃的风里,不知道播的那一出样板戏。
屋头还坐着一个老妇人,自顾自的摆弄着顶针,接下来想要穿针引线缝着什么一样。老妇人晃着脑袋合着戏匣子里的响动,嘴里却哼唱出这样的几句。
翠竹青青呦,披霞光/春苗出土呦,迎朝阳/
迎着风雨长/鲜花更坚强/社员心里扎下根/阳光哺育青苗壮/阳光哺育青苗壮。
身背红药箱/阶级情意长/千家万户留脚印/药箱泛着泥土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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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年男人数完票,又用手沾了点唾沫又点了一遍,确认无误后,才摆摆手招呼小男孩。
“小东子,你去挨家挨户敲敲一遍门,让各家大人来领。上次老甄家的五小子领了肉票换了钱,害得他们一家人一个月没闻见过肉味。”中年男人说。
小东子别看年龄不大,圆头圆脑胖乎乎的,但却憨厚中透着机敏,他点了点头,出了门,下了楼,挨家挨户敲门,重复着刚才中年男人说的那一句话。
“领票了,过年的票,让大人来我家,小孩子不给。”
小东子挨家挨门地依次敲门,通知各家人去自己家领票,有的说马上,有的说吃过饭就去,到了楼下的第三家,小东子的脚步,明显地放缓了,犹豫着,迟迟不敢迈步,他的圆溜溜黑亮的大眼睛,一直紧紧地盯着院子的门,像是在畏惧什么东西一样。
院子的门,紧闭着。这是新建的二层楼,矮红砖楼,在当时,也叫“红眼楼”,因为是楼上楼下,有厕所和厨房,比平房和筒子楼方便多了,等着分房子的人诚多了,都盯着,所以叫“红眼楼”。
不过,二楼虽然是二楼,一楼各家各户的门前,可是都有院子的,自己用树枝木板围砌的,有一人高,不为防贼,只是为了种点园子,什么西红柿、白菜、青椒,厂子里原先管着,还下过文件,不让种植蔬菜,地瓜土豆也不行,也许是法不责众,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
这第三家的院子和别人家不大一样,别人家的都是菜园子,这家的院子看上去就真的只是院子。院子的正中是一个石头雕刻的坐像,不知道啥东西,周边是七八个木棍子,上面挂着不知道什么野兽的皮,看上去有点瘆人。
小东子喊了半天,屋子里也没人搭茬,孩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,小东子轻手轻脚走上前,稍微用了点力气,没想到,一推之下,院子的门居然开了。
小东子一边喊着“领商品票了”。
人已然到了房门前,他仰起头向门窗户上看,陡然发现,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,正在看着自己,恍惚间,差点吓晕过去,定了一下神,才发现,这可不是人的眼睛,是窗户的里面,正对着外头,有人故意摆放了一个野兽的头骨,像是镇煞用的,这种摆放的位置,是颇有些讲究的,对于“神婆”这样的人家,出现这样的东西,是一点都不奇怪的,只是小孩子见了,会心生恐惧。
果不其然,孩子一眼就看见那东西,邪性得很,平时还算胆子挺大的小东子,顿时没了魂儿一眼,吓得带着哭腔,嘴里破锣一样嚷嚷道:“‘姑婆’,去我家领商品票了。”
话还没说完,小东子扭过头,撒腿就想往院子外跑,谁知道一愣神的节骨眼儿上,屋子的门,吱嘎一声,竟然诡异地开了一道缝。小东子一愣,怔住了,他的眼睛像是中了邪,他看见,一直手,惨白惨白的手,从门缝里,探了出来。
小东子人像泄了气的皮球,小小的身子,一下子就堆了下去,人已是被吓的晕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