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，我卸了妆之后，早早就睡了。
第二天，那个神出鬼没的父亲又出现了，他坐在餐桌上，看见我下来，就朝我摆手。
“莫莫，这两天在公司待得还适应吗？手下的员工还听话吗？”他亲切的拉住了我的手，让我坐在他身边。
小美把汤端了上来，我连忙抽回手，给自己盛了一碗汤。说：“爸，颂文颂德都在呢，我们先吃饭嘛，工作上的事情，我们回头再聊。”
吃了饭之后，颂文颂德被送去学校了，我拉着父亲说去外面花园里走走。秋深时分，已经没有什么花在开了，恐怕也只有罗衡窗外的花园里还有鲜艳的颜色。
“爸，我不是告宋阿姨的状，只是有很多事情不太清楚，所以想问问你。”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，然后把我所有的困惑都说了出来。
包括公司员工乱七八糟的状态，和工厂一看就不事生产的事实，以及那个神出鬼没谁也管不住的唐叔，还有传说中不可思议的利润额。
父亲听得很认真，然后等我说完之后点了点头，反而问我：“你怎么知道公司的纳税额的？”
他一说我才有些心惊，我找罗衡查自己父亲的公司，这种事情本来就很离谱了，我居然口快地说了出来。我瞬间反应了过来，装作尴尬地看着父亲笑。
“爸，你也知道我以前在那种地方上班，总认识一些社会上的人。我就让朋友，随便帮我查了一下，也没别的意思，你不要生气啊。”
父亲拍了拍我的手，摇了摇头说没事，又说：“你想了解公司是一件好事，毕竟以后这个公司就会全权由你来负责。不过，社会上那些人你还是离他们远一点比较好，毕竟你现在身份也不一样了。有什么事情，你直接让我帮你去做就可以了，爸爸虽然老了，但是在上海，也还是说得上话的。”
他口气其实挺严厉的，不过，我不听。我查公司还不是为了查宋阿姨，查宋阿姨还不是为了查他，总不能叫他去查他自己吧。于是我也只打了一个哈哈，没有多嘴敷衍。
“既然你问起，那我就如实和你说吧，不过，你不要告诉你宋阿姨，好吗？”父亲看了一眼屋子，然后低声说了一句。
这年头谁都有秘密，于是我也顺从地点了点头。
“首先，公司所有的员工都不是正式的员工，说不好听一点，都是临时工。爸爸开这个公司，其实有两个意思，一方面是让你阿姨不要天天在家呆着无聊。另一方面，嗯，这个，算了，你不需要知道。”
父亲隐晦不明地含糊了两句，我不加思考，自作主张地问了出来：“爸爸，你是不是担心宋阿姨的为人，所以，特意开了那么一个公司，试探一下她？”
父亲讶异地瞪大了眼睛，又紧张地看了一眼屋子，才回头急迫地问我：“你宋阿姨知道了？她和你说的？”
看来我是猜对了，公司那些人如果都不是正式员工，那肯定是父亲安排用来观察或者考验宋阿姨的。我摇了摇头，说是我自己猜的。
父亲又看了一眼屋子，然后低沉了下来，摇了摇头，款款道来。
“我和你宋阿姨从结婚以来，感情就一直不好，我心里有人，你知道是谁，她也知道。但是我既然和她结婚了，自然也不会亏待她，更何况我们都已经有孩子了。”
“那时候颂德还没有出生，你宋阿姨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年轻人。后来我们闹过一阵，说要离婚。但是你宋阿姨不同意，只说和那个男人会断了往来，我也就没有再坚持了。”
“莫莫，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阿姨。我平时总是很忙，没有时间陪她。况且，当年你妈妈离开我，或多或少，都有她的原因的。我一方面痛恨她，可是一方面也觉得愧对她。”
“其实颂德是不是我的孩子，我自己也不清楚。这些年我一直忍着不去思考这件事情，可是我不得不承认，你宋阿姨还是喜欢颂德多一点，可能是因为颂德长得和那个男人更像吧。”
“所以我开这个公司，一方面是希望能弥补她。一方面也是为了监视着她吧。公司也好，工厂也好，所有人都是她自己招的，我从来没有过问过。这些人大多年轻，没有什么工作经历和能力，但无一例外都长得有点像当年那个男人。”
“你宋阿姨不知道，其实她头一天把人给招到了，我第二天就去和那些人谈过。我挨个给过钱，让他们帮我盯着你阿姨一点。”
“莫莫，这些事情，我知道，你知道就行了。不要让你宋阿姨知道，尤其不能让颂文和颂德知道。”父亲说完了所有的话，沉默地看着我。
我万万没有想到，我随口一问，居然问出了这么大的隐情。父亲沉默的样子不似之前那般霸气了，他低垂着头，看上去瞬间老了很多岁。
仿佛在他面上，我又看见了我的母亲。这种沉默无能为力，和母亲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。过去这么多年，对当初那段感情念念不忘的人，想来除了母亲，还有一个父亲吧。
我拍了拍父亲的肩膀，低声问他：“爸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在你心里，你还是觉得母亲更重要吗？”
父亲苦笑了一声，抬起头看着前面的秋千，低声说：“已经不重要了，你母亲，已经不在了。”
我沉默了下来，突然才明白，好像是真的不重要了。
父亲却好像停不下来了，他开始絮絮叨叨又说起了很多事情。这些事情，我并不想知道，可是他一脸沉痛的回忆，让我无法制止他。
“你说你母亲搬到了湖南，再也没有和家里人联系过。我想了想，这也的确符合她一贯的性格。她出生虽然说不上什么豪门，但是也算书香世家，从小家教极严。我们认识的时候，我已经开始在警局工作了，而她还只是一个大学生，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吧。”
“她和她家里说过和我的关系，但是家里很不支持。一方面她爸妈，也就是你爷爷奶奶是读书人，看不上我这种喊打喊杀的警察。另一方面，是因为我年纪太大，比你母亲大了七岁。”
“因为她家里的不支持，她有一段时间过得非常艰苦。家里不再给她提供生活费，她在外面做兼职，每天都很累。但是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，我还是后来通过她朋友才知道这些事情。”
“再后来，我认识了你宋阿姨。你宋阿姨的父亲当时在上海是一个高官，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。就算是现在退休了，全国各地尤其是北京那边，依旧有他许多资源和人脉。你宋阿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，认识没多久，就开始追求我。”
“我虽然从来没有答应过她的追求，但是迫于当时的形势，也从来不敢得罪你宋阿姨。为了这件事，我和你母亲就开始吵架。”
“后来我孤注一掷，提出了结婚，你母亲也答应了。可是她当时才十七岁，才刚刚入学一年多，所以我们只是私定终身，并没有正式的领证结婚。”
“再后来，你母亲就彻底离开了我。说是不想上学了，爱上了家乡的一个人，于是就这么走了。”
“她离开后没有多久，我因为工作调动离开了这个城市，也顺理成章或者说无能为力地和你宋阿姨结婚。后来，就有了颂文。”
“其实在颂文出生之前，我不止一次想过，只要你母亲愿意回头，管它什么工作前途，管它什么结婚誓言。我愿意抛弃一切，和你母亲远走高飞。”
“可惜啊，一直等到颂文都出生了，我都没有听到过你母亲的任何消息。”
“再后来，工作一直有所调动。我经常往返于广西云南一带，有时候甚至还会去东北那边一呆就是好几个月。等我回到广州定居的时候，颂文都已经快七岁了。”
说到这里，父亲突然停了下来，脸色铁青地看着我。
“莫莫，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颂文的病，就是那个女儿？”
他问得严肃，于是我也严肃了下来，点了点头说还记得。
“其实那个孩子不是留不住，是我根本不会留！那时候我回来还不到一个月，就发现你宋阿姨有了身孕，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啊！”
我茫然地张大了嘴，隐约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。
“我知道之后，很是生气，让你宋阿姨滚出这个家。我们在家里不停地争吵，我说如果她要留下这个孩子，就带着孩子走。如果她要留在颂文身边，那她就必须把这个孩子打了。当时我光顾着吵架，头脑一片空白，根本就不知道颂文都听到了。”
“后来孩子是打了，宋阿姨也发誓不会再这样乱来了，但是颂文，他彻彻底底就病了。”
“我们想过很多办法让颂文好起来，可是完全没有用了。医生说他有心结，要解开心结，才可能会好。可是我们要怎么说呢，要说当年的那些事吗？让他知道他的母亲出轨了吗？这对他，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吗？”
父亲怆然涕下，老泪纵横。他忍不住用双手捧住了脸，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