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他身旁坐着，听见他低鸣的哭声，内心是说不出的感慨。
我竟然开始幻想，如果母亲听到这个故事，她会内心窃喜责怪父亲活该，还是会和父亲抱头痛哭呢？我想不出来，我只觉得这个故事，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。
我突然又想起罗虎的死，如果时间顺序没有错误的话。那么颂文在生病不久之后，就经历了罗虎的死。那时候他听见的父亲的声音，有没有可能是他听错了？
如果是他听错了，那天说话的不是父亲，而是杀人凶手，那是不是说，当时颂文恰和死神擦肩而过？
这么一想，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我心绪已经被带偏了，突然很想问问父亲，罗虎的死，是不是他做的。可是我一偏过头，就看见他依然在哭，就什么也不敢问了。
等到父亲平复好了心情，太阳已经高升。他愧疚地拉着我的手笑了笑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莫莫，这些事情，爸爸憋了很多年了。也只能和你说一说了，你长得太像你母亲了，我还是忍不住像当年那样，有什么事情都习惯和你母亲说一说。”
我尴尬地笑了笑，接不上话来。
“好了，还是说说公司的事情吧。莫莫，你还有什么想问的，就都问吧，父亲没有什么不能和你说的。”
既然他都这样说了，那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。
“爸，你也应该知道公司的人不干事，那公司每个月的利润又是怎么产生的呢？”
父亲笑了笑说：“公司的人不干事，公司外面的人可以干事啊。我朋友比较多，他们又很帮忙。公司所有的订单，都是我朋友提供的。工厂虽然不事生产，但是我可以把所有订单都转交给外面的公司。然后再找物流公司，把它们做好的瓷器再发给我朋友。”
我听得一愣一愣的，仔细思考了一下流程，才发现真的有可行性，于是，我惊呆了。
父亲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，就一个劲地笑。
“莫莫，你不要小看这中间的流程，可不是所有人都做得来的。说难听一点，我就是在靠着人脉赚钱。不赚钱，怎么可能有现在的成就呢？”
他这话说到重点上了，于是我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：“爸，你这些年累积的资产都是靠这个方式累积起来的吗？”
父亲骄傲地笑了笑，点了点头。
“我起先掌握了一定的人脉，就能通过这些人脉来做生意。生意做得越大，人脉就越广，人脉越广，钱就挣得越多。莫莫，你明白吗？”
我点了点头，又问：“那你这些年做生意，大概也挣了多少钱呢？”
他又笑了，或者说，他一直都在笑，伸出了一个手指，在我面前比了比。
“一千万？”
他摇了摇头。
“一个亿？”
他居然还在摇头，吓得我都不敢猜了。
他哈哈大笑，看着我一脸懵逼似乎觉得很满意，于是慢慢地说：“钱是不能用数量来衡量的，我也不记得自己挣了多少钱，只能说，够这一辈子用了。”
吓死我了，我还以为他已经有十多个亿了呢。
“那爸，你既然知道公司差不多就是走个形式，为什么还要我去和宋阿姨一起管这个公司呢？”
“因为公司的确在挣钱！”父亲说到这里严肃地看着我，“我从事的这个工作，说不好听一点，就是把头挂在了腰上。我在一天，你宋阿姨不敢说什么。万一我哪天走了，你以后怎么办？我要把公司转到你名下，也用你的户名办了一张卡。这样，万一我走了，我也不用担心你了。”
我听楞了。
“就算是我走了以后，公司没有办法再经营了，至少你名下有公司，你将来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挣到钱。再说了，我这两天应该还死不了，能帮你挣一点，就帮你挣一点。”
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父亲将我抱在了怀里，他叹息着，又说：“莫莫，我生平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照顾好你的母亲。每次当我看着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，其实我内心都很自卑。我算什么男人？我让我最爱的女人含恨而终，让我的亲生女儿沦落夜场。我每想到这些，我都觉得自己太丢人了。莫莫，爸爸向你承诺，我绝对不会让你再过那样的生活。”
他的眼泪打湿了我的外套，濡湿了我的肩膀。我大脑一片空白，反反复复都是自责。
我在做什么？这些日子以来，我在做什么？我在怀疑我父亲的人品，怀疑他对我的态度，怀疑他在利用我？
我的天啦。
我紧紧抱住了父亲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，只有满心满眼的愧疚。
可是一切都还来得及，我内心这些阴暗的想法，只要解释清楚了，我和爸爸之间就再也没有困惑了。
我想了想，终于决定，要把一切都弄清楚。既是为了给父亲一个清白，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心。
于是等父亲冷静了下来之后，我严肃地看着他。
“爸，我还想问你两件事，请你诚实地回答我，好吗？”
父亲诧异地看着我，然后庄重地点了点头。
可是他点头之后，我反而又不敢问了。我要问的第一件事，就是父亲是不是杀了罗虎。而第二件事，就是父亲为什么要催眠我。让我怀疑父亲的，就是那次的催眠，而让我对他的成见飙升的，就是罗虎的死。
可是这两件事，能问吗？如果父亲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在演戏，那我问了这两件事，后果会是什么？
我突然想起那天颂文让我保密的时候，他那一句“我会死的”。我突然就担心，如果我问了，那我和颂文，是不是都会死？
“你要问什么，莫莫？”
父亲的话惊醒了我，可是我还是不敢问出口。我灵机一动，开口问道：“你说宋阿姨出轨是在颂文七岁的时候，可是颂德是三年以后才出生的啊？宋阿姨是不是出轨不止一次啊。”
父亲脸色不好看，但他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我经常不在你宋阿姨身边，她到底出轨多少次，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。我知道的，就这两次，还是同一个人。”
他苦笑了一声，又说：“她答应我不会再联系那个男人，可是她后来还是和他联系了。所以，就算颂文现在都已经六岁了，我始终怀疑，她和那个男的还有联系。”
我暗暗心惊，连忙岔开话题，又问：“那个唐叔被宋阿姨惯成了这个样子，不会是？”
我故意说得隐晦，好像唐叔和宋阿姨有一腿一样。
父亲笑了笑，摇了摇头，说：“唐叔是你宋阿姨一个亲戚，你宋阿姨喜欢护短，她们之间倒是不可能的。”
我佯装松了一口气，拍了拍胸口。
“好了，莫莫，我的小公主，还有什么要问的吗？”
“没有了。”我摇了摇头，又说：“爸，既然你已经让我管优顺，那我以后也就学着去管一个公司。虽然我知道您会长命百岁，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独当一面，你觉得呢？”
父亲哈哈大笑，拍了拍我的肩，欣慰地说：“虎父无犬子，你果然是我的好女儿。以后，优顺就交给你管了，如果你能做得好，我也能省很多事了。”
我们相识而笑，这一次，我终于没有再感觉到所谓的隔阂。
至于我想知道的事情，我还是会想办法知道的。
当天晚上，我就在家里上网，父亲好像很高兴，就一直守在我的房间，和我有说有笑。我故意投其所好，问他一些缉毒的趣事，然后有意无意引到了罗虎身上。
“爸，你看这则新闻。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，你不是正好在广州吗？”我佯装无意浏览到了罗虎那件事，然后故作惊奇地问他。
他凑过来看了看，然后摇了摇头，叹息着。
“后来罗虎到底是谁杀的，有没有查出来啊？”我又故作小女生姿态，崇拜地看着他。
“是我杀的。”
父亲平静的说话，在我心里投下一块石子。我瞬间收起吃惊的表情，佯装很佩服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。我不说话，是因为我太害怕，不敢说一句话。
“我早就认识罗虎，只是不知道他是个毒贩，那时候，我们也算是很好的兄弟，他那个小儿子，和颂文也玩得很好。我们两家起先还是很亲密的，直到我知道他的身份之后。”
“我后来劝他金盆洗手，劝他离开中国，可是他始终不听。后来有一天，我再一次找上门去，想最后一次劝他。也是我多了一个心眼，去的时候带了一把手枪。”
“那天我们没有说上两句，就动手了。他冲我开了一枪，还好我躲得快，子弹没有打到我心脏上。可是我一枪，打中了他。他老婆手里也有枪，冲我开了几枪，都没有打中，却被我也打死了。”
父亲说到这里，叹息了一声，解开了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，左边胸口处，果然有一处陈旧的枪伤。
我没有想到，故事会是这样子的。我呆呆地看了看那个伤口，又呆呆地看着电脑上的新闻，心里也接受了父亲这个解释。
但是，新闻里的一张图片，突然惊醒了我。
我惊悚地回头看着父亲。
“你为什么要把两个小孩子也杀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