洗漱过后，父亲带着我去吃早餐。他一夜没睡，但是精神状态还很好，一直看着我笑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
他带我去世纪大道的利苑吃中饭，他说自己在广州那边呆了很多年，已经习惯了粤菜，说带我去尝尝。
我突然想起乔安南也是珠海一带的，也就更加有兴趣了。
那时候的利苑还没有现在这么出名，父亲只是说要带我去吃正宗一点的粤菜。他一直在问我想吃什么，差不多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。我从小就不是虚荣心强的人，但是看着他的热情和溢于言表的兴奋，也忍不住觉得高兴。
饭菜肯定是没有吃完的，我们不过略微尝了每一道菜就吃饱了。他结账之后，带着我去了一个静谧的咖啡厅，进了一个包间。
这样的氛围是比较适合谈事情的，所以我点了一杯咖啡之后，就正襟端坐等着他说话。
果不其然，他劝我吃了两口点心之后，就犹豫再三地开口了。
“莫莫，我比你妈妈大了七岁，当时我们感情的确很好。但是，怎么说呢，你应该也能理解。你妈妈当时很坚决地要走，我自己年纪也不轻了。你妈妈离开没多久，我没有办法，还是结婚了。”这么短短几句话，他说得如此艰难。
我心下虽然觉得不高兴，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体贴地点了点头。
“说起来，昨天光顾着说我的事情了。你呢，你结婚了，有几个孩子？具体的情况怎么样呢？”
可能是我看上去太自然了，他瞬间表情也放轻松了，打开了话匣子，足足说了大半个小时。
和我母亲猜想的一样，在她离开之后，父亲很快就和那个厅长的女儿结了婚。没过多久，他被调到了广东那一带，妻子也随着去了。他们现在有了两个孩子，都是男孩子，最大的也不到十六岁，最小的才七岁。
当年母亲怀上我的时候，她也不过十七岁，现在十八年过去，我的父亲却已经四十二岁了。他这些年在外省做出了成绩，本来有望高升，但是他热爱自己的工作，硬是留了下来做缉毒大队的队长。
他当年的那个高管岳父，现在也退休了，留在北京老家颐养天年。而他现在的成就，自然也不需要再仰仗谁。在广东那边呆了几年之后，又陆续在其他城市中转过，而这一次，他彻底在上海扎根了。
随着他一起回上海定居的，除了他的妻子，自然还有他的两个儿子。目前，他的妻儿就住在富人区的一个别墅里。
这些，我都是听听而已，因为和我没有关系。我只需要找到我的父亲，至于我父亲的合法妻子，以及合法儿子，与我这个不合法的私生女，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但是，父亲突然说了一句：“莫莫，和我回家吧，我们是一家人，应该住在一起的！”
我望着他诚挚的眼神，吓了一跳，手一抖，咖啡杯子砸在了桌上。已经冷掉了的咖啡，弄脏了桌面。那些咖啡从桌子上滴落了下来，掉在地上，又溅了起来，打在了我裸露的脚踝上。
我看着我的脚踝，突然就清醒了过来。
我在想什么呢？我和父亲团聚了，然后呢？然后我们就要共享天伦之乐吗？
不是这样子的。母亲早在很多年前就明白，幸福只属于一部分人，另一部分人是只负责遗憾的。我和母亲，就是另一部分人。
我已经知道他并没有辜负我母亲的心意，也知道他也爱着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女儿，这就已经够了。他依然有他自己的家庭，有妻子，有儿子。我不应该参与进去，我不应该去打破他们的生活。
况且，我在云亭做小姐这种事情，如果传到他妻子耳里，那该多让人难堪呢？
我笑了笑，从他手中抢过纸巾，将桌子擦了一下。
“我还是不去你们那边了，而且，你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，我的身份。”
我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，但是我只做不见，低着头一遍遍擦着桌子。
“为什么？”他诧异地大叫一声，我抬头看了他一眼，什么都没有说。
他紧紧握了一下拳头，又放开了，深思熟虑良久之后，才缓缓而谈。
“莫莫，我知道我这么多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，也许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都会觉得我陌生。但是我也觉得很遗憾，如果我当年知道你母亲会做这样的决定，我是怎么也不可能会离开她的。”
“莫莫，我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，这么多年都失散了，好不容易重逢，难道我们不应该一起生活吗？我知道你现在能够独立长大了，但是我希望你看在你死去的母亲的面上，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。我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，我不能再没有你啊。”
“莫莫，你母亲不是也让你来找我吗？就当是为了她，你给我一个机会，让我照顾你好不好？”
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话要说，但是必须要承认的是，我甚至有点动摇了。于是，我只能打断他：“爸，我知道你的意思。我只是不搬过去和你，你们一起住而已。我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，你还是可以照顾我啊！”
“不一样！”他激动地大喊了一句。
“对不起，我失态了。”瞬间冷静了下来的他，又双手搓着自己的脸，一脸的为难。
“莫莫，你是我的女儿，不管别人怎么说，你都是我的亲生女儿。我不管别人会怎么说，但是，我会公开你的身份，你就是我赵家的女儿！这一点，你不用劝我了，我已经决定了。”
他朝外喊了一声，服务员走了进来，将桌子又收拾了一遍。
“再重新弄一杯摩卡，另外，再加一份蛋挞和松饼。”
服务员顺从地点了点头，又走了出去。
“莫莫，我知道你怕什么。你担心会影响我的家庭，也怕你阿姨和两个弟弟不欢迎你。但是我向你保证，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。你阿姨当年也知道你母亲的事，她一直心怀愧疚。而且，她是一个很温柔善良的人，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。你两个弟弟还小，你们一定会很合得来的。”
这些话，我一个字都不信！
我就不相信，一个女人看到自己十多年前的情敌和自己的丈夫生出来的女儿，会高兴。这种事情，可能童话里才会有吧。
我笑了笑，正要反驳，他又大手一挥。
“好了，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。我们等下就回家，如果你不喜欢你阿姨，那我们可以以后再商量。但是今天，无论如何，你必须和我回赵家。你是我赵家的女儿，我不能让你流落在外头。”
可能久居高位，他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成一种威严。我想了想，也没有再顶撞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在咖啡厅又呆了一会儿，闲聊了几句，我手机响了。拿出来一看，是乔安南的电话。我心虚地看了父亲一眼，他只是很淡地笑着。
“男朋友的电话？”
这句话问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。
“哈哈，女儿毕竟长大了。我出去走走，你接电话吧。”看见我尴尬的脸色和支支吾吾的样子，他爽快地笑了一声，走了出去。
乔安南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问了一下情况。我把昨天晚上和今天的事情都和他说了一下，他沉默了一会儿，冷笑出声：“看不出来，他倒是一个情深义重的人。”
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在嘲笑什么，他又打断了我。
“你要回赵家吗？”
“只是去看一下，应该是不会在那里住着的，毕竟不方便。”
“好，注意安全。以后你不要再用这个手机联系我或者小五他们，我会让他们送一个手机给你，以后那个手机就专门和我联系。不要让他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，你就是我是老板就可以了。”
他说完之后，又匆匆挂断了电话。我听得出来，他并不喜欢我的父亲，可是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
挂了电话之后，我悄悄删掉了和乔安南之间的所有联系记录，也顺便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。
父亲进来之后，又戏说我，甚至问我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给他看看。
“不是，是我老板，你知道，我在那个，云亭上班。”我故意把这番话说得扭扭捏捏，不过是为了掩饰乔安南和我之间的尴尬而已。
他脸色阴沉了一下，半晌说了句对不起。
“放心，以后你就是赵家的大小姐，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。云亭那边，我去和老板打招呼，你以后就不用去上班了。”
天地良心，这个父亲还是可以的。至少，他没有嫌弃我沦落风尘给他丢脸了。
我也是真心感激，没有多说废话，只是真挚地笑了笑。
咖啡冷了也不好喝了，点心虽然甜但是已经吃多了，他付了账，我们携手走了出去。
“走吧，和爸爸回家。”他自己开车，手握方向盘，冲着我笑。
我忐忑不安却还是笑了笑，说好。
车子飞速而去，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。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随着旋律敲打着，眼睛目视前方，脸上笑容满面。
他这样自然的状态，让我也渐渐放松了下来。我舒坦地靠着车椅背，闭上了眼睛。
我不知道，在赵府，在未来，我会遇到什么。
而等我知道一切的时候，生活又成了惊喜。
来吧，更猛烈的暴风雨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