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停地问我等下要喝什么茶，问我要不要吃点零食，问我要不要买衣服。他说了太多，我一直要忙着回应他，腾不出时间来思考。
他这热情的态度让我突然有些觉醒，和我说这么多，不就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吗？他不想让我想起来今天在何伯伯家里的事情，他在刻意隐藏一些事情。
我心下冷静了下来，故作淡定温和地和他说笑，一边在心里回忆着点点滴滴，我知道我一定会想起来的。
也许是因为我看上去比较正常，父亲也终于不再问东问西了。车上又响起了流畅的音乐，我眯着眼睛跟着节奏哼着歌。我要装作很正常的样子，不能让父亲发现我的小心思。
然而我脑海中，一幕一幕都在回想刚刚的事情。我记得我进门，坐在沙发上，记得何伯伯和蔼可亲的笑容。记得他给我端了一杯白开水被我一饮而尽，记得他戴上眼镜和我对视，记得他让我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。
可是之后的事情，就好像不是我经历过的一样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。
别心急，一点一点想。
他问我：喜欢海滩还是草地。
他还问：为什么怕孙倩雯。
他还问了什么？乔安南？还有呢？
我头感觉要炸了一般，但是我控制不住一定要去回想，我始终觉得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很大的机密。我必须要知道这个秘密，这个秘密对于我而言，十分重要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我突然又感受到莫名其妙的恐惧，忍不住颤栗着。父亲又低声唤我，他那眼神像极了在医院看见我被孙倩雯吓到时的眼神。
在这眼神里，我终于什么都想起来了。我想起来了，想起来何伯伯都和我说过些什么了。
我看了父亲一眼，然后淡淡地笑了笑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
“我没事。”
我能有什么事呢？
我微笑着看着父亲，看着他放下心来的眼神。在这眼神里，我的心一点点坠入冰谷。
所有发生的事情，可以用两个字来解释：催眠。
父亲找人对我实行催眠，那个何伯伯就是催眠师了。他们想从我嘴中套出秘密，也许就像乔安南说的，我父亲已经在打算利用我来对付他了。
我的心，彻底冷了。可是，我脸上还必须挂着一幅热情的笑容面具。
父亲脸色如常，看不出任何动静。他平稳地开车，然后平稳地停车，然后拉着我下了车。
一栋写字楼矗立眼前，二楼的外墙上，挂着一个俗气的招牌，上书“优顺有限责任公司”。看来，这就是父亲为了避免宋阿姨无聊而开的那个公司了。
果然只是个小公司，因为只占了一层楼。父亲拉着我上了电梯，在二楼停了下来。
电梯开门处设有一个小小的迎宾台，里面坐着一个小姑娘，应该是在玩手机。看见我们立马放下了手机，走了过来。
“您好，两位，优顺有限责任公司欢饮您，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呢？”
这一嗓子喊下来，我差点以为我到了一个酒吧或者餐厅了。
“我找你们宋总，我自己过去就行了。”父亲高贵地点了点头，看都没有看这姑娘一眼。
“很抱歉，宋总正在开会。请问您有预约吗？如果有的话，请在休息室稍候一会儿，开完会我马上通知宋总。”女孩子勤勤恳恳地上前两步，挡住了父亲的步伐。
父亲终于睥睨了她一眼，然后低声说：“我姓赵。”
“啊，好的，赵先生，这边请，我带您去会议室。”小姑娘显然是被吩咐过的，立马就恭敬了。
“不用了，我们自己去就行了。”父亲摆摆手，然后拉着我走了。
眼看前面有一个办公室，上边横挂着一个牌匾，上面写着会议室。父亲抬脚要进去，我连忙拉住了他。
“他们在开会，我们还是在外面等着吧。”
父亲朝我一笑，摆了摆手，拉着我直接推门而入。
会议室里坐着七八个人，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。宋阿姨坐在首座，看见我们也站了起来，笑着走了过来。
“你们来得正好，我还怕你们今天赶不过来了呢。”她一边拉着父亲的手说了两句，又转过头来看着我，关怀地问：“莫莫，你好点没有？”
我尴尬地笑了笑，说好多了。
寒暄过后，父亲拉着我的手，坐在宋阿姨两边。宋阿姨清了清嗓子，也不入座，面带微笑地指着我，大声地宣布：“现在，给大家正式介绍我们公司的新老总。”
“莫莫，你站起来。”我猝不及防，下意识听话地站了起来。
“众位同事，我给大家介绍一下。站在我身边的这位，叫赵莫莫。从今天开始，她就是我们优顺的执行董事，希望接下来的工作中，大家可以多多配合。”
宋阿姨简单地说了两句，然后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。我站在桌前，尴尬地看着这群陌生人，只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。
这都是些什么事？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。
哦，不对，中午吃饭的时候，宋阿姨是说过的。说她有个公司，让我和她一起管。可是几个小时以前说笑的话，没必要在几个小时之后就成了现实吧？
我根本反应不过来，又听到宋阿姨在喊我，说：“莫莫，你简单地做一个自我介绍吧。”
好在这种事情，以前跟着罗衡混的时候，我已经学习得差不多了。于是我立马端正了态度，站得笔直，带上非常得体的笑容，先朝大家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各位亲爱的同事，大家下午好。我叫莫莫，你们年纪都比我长了几岁，以后就叫我莫莫就好。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，就都是一家人，没有必要太过客套。希望从今天开始，我能在工作中不断学习不断进步，也希望大家多多配合我的工作。最后，希望公司越来越好，大家越赚越多，谢谢。”
我弯腰鞠躬，然后坐了下来，习惯性地看了一下首座的位置。可是我没有看到罗衡满意的笑容，只看见了宋阿姨的假笑。
心里有些恍惚，当我打着刚刚那些官腔的时候，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罗衡那里。我还以为，我一抬头，就可以看到罗衡满意的笑容。他并不会特意看我一眼，但是我知道他的余光，一直在注视着我。
这么一想起罗衡，我突然有些难过了。都来不及为这突如其来的入职，感到惊讶了。
宋阿姨又挨个给我介绍了一下入座开会的人，都是一些年轻的面孔，穿得正儿八经，但是一看就稚嫩得很。他们挨个站起来和我握手，我也被迫地站起来和他们虚伪客套。
最后介绍的，是除了宋阿姨之外的唯一一个妹子，她是公司的行政文员，叫小王。
在公司也好，在社会也好。你牛逼就有个全名，你普通就只剩下一个代号了。这个代号叫小王的姑娘友善地对着我笑，也和我握了一下手。
“好了，各部门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汇报的吗？既然没有了，那就散会吧。小王，赵总刚刚来公司，你带她熟悉一下公司环境。”
小王冲着宋阿姨点了点头，然后转过头对着我笑。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宋阿姨，又看了一眼父亲。不是要带赵总去吗？为什么都看着我。
“莫莫，怎么啦？”父亲也疑惑地问了回来。
“赵总，不是说你吗？”我低声问了一句。
父亲哈哈大笑，拍了拍我的肩膀说：“你是我的女儿，你当然姓赵啊。”
我真是不好顶嘴，于是假笑了一下，跟着小王出去了。
虽然我母亲是要我来找我的父亲，但是我并不希望自己姓赵。别说亲子鉴定还没有结果，就是我真的是赵剑华的女儿，我也不愿意叫赵莫莫。
我就是莫莫，只是莫莫，不是什么别的人。
每个公司的流程都是差不多的，都是先熟悉公司的人事架构以及主要的经营范围。小王带我挨着公司走了一圈，只有寥寥数个办公室，每个办公室里坐了那么一两个人。也就是说，这个偌大的公司，其实总共也就十来号员工。
亏还分了什么财务部策划部营运部，每个部门经理都是光杆司令，除了自己，部门就没有其他人了。
我仔细留意了一下公司的员工，其实都是年轻人，而且以男人居多。他们长得还不错，身材也可以，但是坐在办公桌前就是在玩游戏。
我万万想不到这个公司会是这个样子，简直让我怀疑，这些男人不是员工，都是宋阿姨包养的情人了。
“王姐，你全名叫什么呀？”我对公司已经毫无兴趣了，随口和文员搭讪着。
“呀，赵总，您叫我小王就好，千万别这样叫我。我全名啊，叫王慧玲，智慧的慧，王字旁的那个玲。”
“哦，这名字还挺好听的。”我顺口客套了一句。
她显然涉世未深，居然听不出敷衍，激动地说：“真的呀，赵总，你真的觉得我名字好听吗？哎，我朋友都说我名字好俗，可是我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啊。”
我有些崩溃地点了点头，再三昧着良心夸奖了一下她美丽的名字。
“你来公司多久了啊？”我顺口转移了一个话题。
她想了想，说：“我是今年毕业的，然后来这边有四五个月了吧。”
刚毕业的大学生，还是刚毕业的女大学生。嗯，很好。
“说起来，这个公司就只有我一个人是老人了呢？其他人，都是新来的。”小王随口又说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