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简直是无懈可击，我能怎么办呢？我顺着他搭过来的梯子，下了这个尴尬的槛。
又听见宋阿姨在底下催我们，我也只能朝父亲笑一笑，说没事，赶紧吃饭。
饭桌上一个酸辣土豆丝，一个红烧鱼，一个青菜，一个汤。相对于平时而言，的确是寒酸了许多，不过三个人吃饭，又能吃多少呢？
宋阿姨一个劲地给我夹菜，自己不怎么吃，反倒不停地问我味道怎么样。我心绪混乱食不知味，也只能恬不知耻地说很好吃。
“对了，莫莫，你爸爸觉得我在家里无聊，所以给我开了一个小公司。本来是要颂文颂德长大了来接手的，不过你现在在家里闲着也无聊，不如和我一起来管公司吧。”宋阿姨热情得了不得，给我盛了一碗汤，然后无比自然地说了这么一句。
我差点被土豆丝给噎死，看了她半晌，才愣愣地说：“宋阿姨，鉴定结果还没出来吧？”
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，笑着说：“还没，你爸爸会想办法的，最迟四天就会有结果的。放心，就像你爸爸说的，不管你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，你都是我们的好女儿了。”
我全身都是鸡皮疙瘩，估计抖一抖就能覆盖整张桌子了。这个宋阿姨是变脸天后吗？我怎么死活跟不上她的节奏呢？
之前还在认为我是来剥夺她的家产的，结果才一天，就已经想要把家产搬我手上了。
我颤颤巍巍地喝汤，一个字也不敢说了。
父亲吃完饭又让我去看医生，我百般推脱，还是被他给拽到医生那里去了。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，他居然带我去看心理医生！
当我看到门口挂着的那个招牌的时候，我真的都不想进门。但是父亲已经推门而入了，一个穿着休闲的老人家站了起来，迎了过来。
“老赵？好多年不见了啊。听说你回来了，也不来看看我这个老朋友，太不够意思了啊。”那人爽朗一笑，过来拍着父亲的肩膀上下打量着，又说：“得有十五六年没有见面了吧，哎，你也老了啊。”
父亲笑了笑，拉着我的手，让我喊他何伯伯。嘴里也客套地说：“哪里的话，一分钟也没敢忘记你这个老朋友啊，这不，刚回来就来看你了嘛。”
“你这人太精明了，你哪里是来看我啊。有什么事，你就直接说吧。”何医生打量了我两眼，然后拉着我们坐在旁边的沙发上。
父亲哈哈大笑，夸奖了他两句，终于扯上了正轨，认真地说道：“老何，这是我女儿，叫莫莫。她好像受了一点惊吓，你帮我看看，看要不要吃药。”
何医生又再三打量了我两眼，然后点了点头，父亲走了出去，走前拍了拍我的肩，让我放松一点。
这个医生不像是心理医生，倒像是一个巫师。父亲一走，他就把窗帘拉上了，房间里的光线瞬间暗淡了下来。他让我躺在一张沙发上，还让我闭上眼睛。最诡异的是，他拿出了一个非常复古的碟机，放了一些让人昏昏欲睡的音乐。
“何伯伯，我其实没事，就是我爸爸太紧张了而已，我不需要治疗，真的！”我只差没有伸手四根手指出来发誓了。
但是他根本就不管我在说什么，只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看着我。然后走到门边饮水机旁边，用杯子给我接了一杯温开水。
“来，喝点水，莫莫。”我顺手接过杯子，顺便喝了一大口。
他从桌上拿出了一个眼镜戴上了，看上去有些像个学者。他注视着我，亲切地笑着。
“何伯伯，我真的没事！”
他打断了我后面的话，只是低声说：“莫莫，我相信你没有什么问题，但是你父亲总是担忧啊。不如我们来聊聊天，然后我出去和你父亲说，你没有任何问题，好不好？”
他说得合情合理，于是我也同意了。
他笑了笑，拉着我的手，让我平躺下来。
“好了，莫莫，乖，闭上眼睛，放松下来。”他的声音很舒缓，听着很舒服。
我慢慢闭上眼睛，听他说话。身体放松了下来之后，隐约觉得有些困，就连那些靡靡之音都变得很符合呼吸节奏了。
“莫莫，你喜欢海滩还是草地呢？”
“草地。”我不自觉地呢喃着。
“好，想象一下，你现在躺在一块草地上，阳光很暖和。你是不是听见了鸟叫声呢，嗯，应该还闻到了青草的香味。这里很安全，你可以睡一会儿。”
他声音越来越淡，越来越缓慢，我闭着眼睛，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。只听见音乐很流畅很舒适，仿佛置身于一片草地上。
“莫莫，你为什么会被高茵木吓到呢？”
迷茫状态中，我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在问我。我尝试着睁开眼睛看过去，却只看到了一片青色的草地。
“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。”
“你认识的人叫什么名字呢？”
我心里很排斥这个答案，可是我忍不住说了出来：“孙倩雯。”
“你怎么认识孙倩雯的呢？”
“我，我朋友认识孙倩雯，他给我看过她的照片。”
“这样啊。莫莫，来，呼，吸，呼，吸。你闻到青草的味道了吗？这里很安全。莫莫，别怕。你在睡觉，醒来就会忘记这些事情的。”
梦里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几乎要听不见了。可是这声音又充满了魔力，我意识情不自禁地越来越模糊了。
“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啊？”
我很想回答这个问题，可是我实在不敢回答。乔安南告诉我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。可是梦里的声音又在问，我有些心烦意乱。
“好了，我们跳过这个问题。你为什么要怕孙倩雯呢？莫莫，告诉我，你为什么怕孙倩雯？”
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孙倩雯，我突然又想起那天孙倩雯的微笑，她为什么要回头对我笑，她到底要做什么？
“啊！”
“好了，莫莫，我数到三你就会醒来。一，二，三。”
我惊醒过来，诧异地看着这个何医生。他站在我身前，递了一块帕子给我让我擦汗，然后他拉开了窗帘，也关了音乐。
眼前不是阳光与青草地，依旧是那个小房间。父亲推门而入，惊慌地走过来，问我怎么了。
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，回过神来时，依然觉得心有余悸。
“老赵，莫莫没事，你回头带她过来多玩玩咯。”何医生笑容可掬。
我魂不守舍，只记得自己的尖叫声了。我回头迷茫地看着何医生，他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一个眼镜，眼镜变得很大而凝神。
我想起来了，在他让我闭上眼睛之前，我看他戴上了这个眼镜。
可能是看到我在看他，他笑了笑，走过来亲切问我：“莫莫，你还记得刚刚伯伯和你聊了什么吗？”
我茫然地回想，只记得我喝了水，然后躺在了沙发上，然后就只记得自己的尖叫了。
为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呢？我茫然地摇了摇头。
“好了，你不记得了，你想不起来了。”他又低声说了这么一句，我隐约听到了，但是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“好了，莫莫，我们回家吧。”父亲又走了过来，拉住了我的手。
我回头看着何伯伯，他笑着对我点了点头，任由我父亲把我拉走了。
我是有个问题要问他的，可是我想不起来我要问什么了。
父亲和何医生告别，然后带着我走了出去。
“莫莫，爸爸带你去妈妈的公司看一下好不好？”他低声问我，我下意识点了点头。
总觉得头很痛，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冲破头皮一样的痛。
“莫莫，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好不好啊，现在还很早。”父亲又问我，然后拉着我上了车。
我茫然地点了点头。
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为什么头这么痛？何医生给我治疗了吗？他治疗失败了吗？不对啊，我根本就没有心理疾病，不需要治疗啊。
“莫莫，莫莫！”父亲突然大喝一声，吓了我一跳，我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。
“在想什么呢？和你说话你也不搭理。”父亲斜暼了我一眼，脸上神色很是奇怪。
“我在想，刚刚我在何医生家的事情，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。”我揉了揉头，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。
“想不起来，就不要想了。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，父亲的声音，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。
对，想不起来了。
“你不记得了，你想不起来了。”
“你在睡觉，醒来就会忘记这些事情的。”
听着父亲的话，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些句子。我突然浑身一震，又克制不住地想尖叫。
“莫莫，莫莫？你怎么啦？”
“你为什么知道高茵木！”我忍不住惊叫着脱口而出。
我终于知道我要问何伯伯什么问题了，我要问他为什么会知道高茵木！
“我在医院见过她啊，肯定知道她啊。”身旁有人回了我一句，我回头看，是父亲。
我惊悚地看着父亲，越像越害怕，却还是忍不住问：“医生为什么会知道？”
“傻瓜，爸爸和他说了呀。去医院之前，爸爸给他打了电话啊。”
是这样子的吗？那为什么他们见面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呢？
我在何伯伯家里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，刚刚那些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。我控制不住地一直在想这些事情，可是我还没来及想什么，就听见父亲又开口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