薇澜再次醒来时，已是次日晌午。
阳光透过细密的纱帐，洒下一室暖融融的静谧。
身子的酸软和疼痛清晰提醒着她昨日的惊心动魄，可心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、饱胀的柔情与安宁填满。
她微微侧头，便看到两个并排安置在她床边摇篮里的襁褓，小小的，安静的，却仿佛散发着能照亮一切晦暗的光芒。
“小主，您醒了？”
守在一旁的瑞露与青蕊立刻上前，小心将她扶起些，垫好软枕，又端来温着的红枣桂圆羹。
薇澜就着瑞露的手喝了几口，润了润干涩的喉咙，思绪渐渐清明。
她想起昨夜殿下离去时凝重的神色，轻声问道：“清静殿那边如何了？拓侧妃可平安生产了？”
瑞露继续着手上的动作，青蕊低声道：“小主，那边还在生呢。”
薇澜一怔，惊讶地抬眸：“还在生？”
从昨夜传出消息到现在，已过去好几个时辰了。
青蕊点点头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听那边传来的消息，拓侧妃本就不足月份，胎位似乎也有些不顺。
从昨夜痛到现在，力气都快耗尽了，产房里的动静时大时小，太医和稳婆都说是难产之象。”
难产。
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。薇澜沉默片刻，问：“太医可都尽力了？”
“太医院当值的几位擅长妇婴的太医，还有几位精于针灸催产的嬷嬷，昨夜殿下过去后就都调去清静殿了。”
瑞露答道，“殿下也一直在外头守着，只是情况似乎不大好。”
薇澜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，眼前仿佛能看见那灯火通明却弥漫着血腥与焦虑的另一处产房，听见那压抑的痛呼与稳婆焦急的催促。
同为女子，同为母亲，即便知晓拓侧妃对自己的诸多敌意，此刻听闻她正挣扎在生死关上，心头仍不免掠过些许物伤其类的悸动与恻隐。
“青蕊，你去将那个紫檀盒子拿过来。”
青蕊言取来。
薇澜示意她打开，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品相极佳、须发皆全的千年人参，用红绸衬着，色泽温润，药香隐隐。
这是上次她回去奔丧时娘亲给她的。伯爵府自陆氏死娘亲掌中馈。
参是母亲特意留于她的。
“把这个送去清静殿，交给管事的大太医，就说……给拓侧妃提气用。”薇澜的声音很平静。
青蕊愣住了，捧着匣子，有些迟疑：“小主，这东西属于上品，不是轻易得来的……”
薇澜轻轻摇了摇头，打断她的话。
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边两个酣睡的婴孩身上，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悲悯的弧度：“我知道。”
“可说到底，她如今也是在鬼门关前打转的人。我昨夜也算是走过一遭，知道那滋味。”
“将这参给她，不过求个心安。至于用不用，用了又如何，生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青蕊看着主子沉静的侧脸，那眉宇间初为人母的柔辉之下，是一种她难以完全理解的宽广与淡然。
她不再多言，郑重应下，悄悄退了出去。
傍晚时分，清静殿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。
拓侧妃历经一天一夜的折磨，在太医用了猛药和针灸之后，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婴。
只是那孩子因不足月，极其孱弱，哭声像小猫似的。
拓侧妃更是元气大伤，产后血崩，险些没能救回来，至今昏迷未醒。
消息传到长乐殿，薇澜正靠在床头，轻轻拍抚着有些闹觉的女儿。
她听完宫人的禀报，只是微微颔首，表示知道了，脸上并无太多波澜，只低声吩咐：“让咱们殿里的人都谨言慎行，不必议论清静殿之事。”
随即，她的注意力又全然回到了怀中的。女儿身上，指尖抚过孩子娇嫩的脸颊，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对她而言，拓侧妃是生是死，是得男是得女，此刻都已不那么紧要了。
她有她的龙凤呈祥，有殿下明明白白的偏袒与承诺，更有历劫重生后愈发沉静的心境。
她的孩子，比拓侧妃的孩子，早来了这世上几个时辰，这便够了。
她眼下要守着的，只是身边这两份珍贵的、属于她和太子的珍宝。
拓侧妃真正清醒过来，已是三日之后。
她睁开眼，只觉得身体像被彻底碾碎又勉强拼凑起来，虚脱得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。
记忆混沌而痛苦，最后定格在产婆将那紫红色、瘦小得可怕的一团抱到她眼前，说了句“是个男儿”便是一片黑暗。
“孩子……我的孩子呢？”她声音沙哑破碎，急切地望向床边的琥珀。
琥珀忙安抚道：“侧妃别急，小主子在暖阁里，有奶娘和太医精心照料着。”
她顿了顿，斟酌着词句，“只是小主子不足月，需格外仔细将养。”
拓侧妃心中一沉，还未来得及细问，便听琥珀低声道：“殿下和昨日和今晨都来看过您，见您未醒，吩咐奴婢们好生照看。”
“皇后娘娘也派身边的香堇姑姑来看过。”
拓侧妃瞪着眼，心中的怒火和嫉妒并没有因为孩子的降生而少多少。
她声音冷冷的问着，“我昏迷的这三天可有什么动静？”
看着一旁银霜欲言又止的样子，拓侧妃阴恻恻道，“还有什么不能说的！”
银霜战战兢兢的开口，“方才前头传来消息，说……说长乐殿的宋侧妃，因平安诞下龙凤双胎，祥瑞吉兆……
殿下已决意，依先前所言，奏请陛下，立宋侧妃为太子妃了。旨意怕是就在这几日。”
此话如一道惊雷劈在耳畔，拓侧妃眼前阵阵发黑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。
她死死咬着牙，才没让自己当场呕出血来。
昏迷三日，醒来便是如此境地！
宋薇澜不仅平安生产，还得了一双儿女，如今更要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子妃之位。
而她，拼死生下一个不知能否养活的早产儿，却终究是慢了一步！
满盘皆输！
恨意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她。
她只能闭上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