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包至关重要的“紫芯龙葵”被火速送回流芳院,立刻由严阵以待的医侍接手。
煎煮灌服,一套流程下来,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。
靖王与拓侧妃守在正厅,空气凝滞,只能听到更漏滴滴答答的声响,敲在人心上。
靖王面色沉静,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叩击,显露出内心的焦灼。
拓侧妃则安静地陪在一旁,时不时柔声劝慰一句“王爷宽心”、“妹妹吉人天相”,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内室的方向,眼底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终于,内室的帘子被掀开。
佩兰快步走了出来,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。
她对着靖王和拓侧妃便跪了下来,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与感激:“王爷,侧妃!大喜!”
“我家主子服下药后不过一刻,气息便平稳了许多,脸色也回转了些;医侍说,最凶险的关头已经熬过去了,性命总算是保住了。
说是再好生调理一段时日,便能慢慢恢复!”
靖王闻言,一直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,长长地、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。
紧绷的神色缓和,甚至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:“好,好!保住性命便好!让医侍好生照料,需要什么,直接去库房支取,不必再回本王。”
“是!奴婢代我家主子,谢王爷隆恩!”佩兰连忙磕头,声音哽咽。
拓侧妃也立刻换上惊喜交加的表情,抚着心口道:“真是老天保佑,菩萨显灵!骆妹妹这次可真是吓坏人了!能转危为安就好,太好了。”
她说着,眼角甚至适时地挤出了两滴泪花,演技堪称精湛。
危机解除,厅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。
拓侧妃仔细观察着靖王的神色,见他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色,便柔声劝道:“王爷,妹妹既已无性命之忧,您也能放心了。您今日在朝堂劳累,回府后又为此事忧心至此,实在辛苦。
不若先回去歇息吧,这儿有妾身看着,定会嘱咐下人好生伺候妹妹,一有消息,立刻禀报王爷。”
靖王确实感到一阵疲惫袭来,加之骆氏既已脱险,他悬着的心放下,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:“也好。此处便辛苦你多看顾些。”
“王爷言重了,这是妾身分内之事。”拓侧妃温顺地应下。
送走了靖王,拓侧妃脸上的温婉笑容渐渐淡去。
她吩咐剩下的人在外间等候,自己则带着身边的琥珀,袅袅婷婷地掀帘步入了内室。
内室里,浓重的药味依旧挥之不去,但先前那种濒死的压抑感却已消散。
骆元意依旧躺在榻上,脸色虽仍苍白,但呼吸平稳,那双眼睛更是清亮有神,哪里还有半分不久于人世的模样?
佩兰垂手侍立在床边。
拓侧妃走到床前,上上下下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骆元意,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半晌,她才勾了勾红唇,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:“骆妹妹,真是好手段啊。”
骆元意迎着她的目光,并未闪躲,也没有否认,只是淡淡道:“不及侧妃运筹帷幄。要不然侧妃哪能看到这么一出戏。”
拓侧妃轻笑一声,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,慢条斯理地道:“妹妹此举,真真是一箭双雕啊。”
“妹妹既然能将王爷的人引到宋薇澜的院子里,想必是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。”
对于拓侧妃的这番口吻,骆夫人显然不想多说什么,“只要能达到侧妃的目的便好,其余的又何必多问。”骆氏冷冷的回了一句。
“呵,就算妹妹不说,我也知道,那宋薇澜必定是在药上动了不甘有的心思,若我没说错,她应该是在子嗣方面的问题吧。而且,她院里有会医术的人。”
拓侧妃一言罢,骆元意不可思议的看了其一眼。
她知道拓侧妃能猜到,但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么多。
拓侧妃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得意,“骆妹妹你当真以为本侧妃就这点水平吗?”
“你从哪知晓的?”骆夫人不甘心的问了一句。
拓侧妃本想告诉她,但一想起刚才她的回答也阴阳了一句,“这和骆妹妹就没什么关系了吧。”
看着骆夫人吃瘪的样子,拓侧妃感觉格外的爽快。
她能知道,无非是王妃的好奴婢告诉她的啊。若非她派那翠嬷嬷去宋薇澜那,她又从哪知道。
那翠嬷嬷临死可是告诉过琥珀她的怀疑的。
眼下好了,这老东西也不算白死了。宋薇澜的下场可想而知。
“所以我才说骆妹妹好手段的,就算宋薇澜怀疑,你可是躺在病榻的,就算知道是你做的也不能把你怎么样。”
“还能引得王爷怜惜愧疚,重新获得王爷的爱宠,日后对你多加看顾;这病,生得可真值啊。”拓侧妃后面拖长了嗓音,十足的嘲讽着。
骆元意眼神微动,看着跋侧妃那副了然于胸的模样,不禁有些气闷,“侧妃还真是猜的准啊!”
拓侧妃闻言,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,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深,带着几分倨傲和了然:“这很难猜吗?”
“妹妹前脚刚让佩兰拦着王爷不让进,后脚就‘病危’,偏偏就差那一味恰好被宋薇澜拿走的药。
时机掐得如此之准,需求如此之特定,由不得人多想。”
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,“更何况,妹妹对宋薇澜的那点心思,真当本侧妃看不出来?
你恨宋若葶害你孩儿,难道就不恨她宋薇澜独占王爷恩宠,活得风光滋润?有机会将她拉下来,你怎么会放过?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,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:“最重要的是,妹妹对自己够狠。
那虎狼之药灌下去,可是实打实地伤身损元。若非有必得的图谋,谁肯下这般血本?”
骆元意沉默了片刻,算是默认了拓侧妃的分析。
她垂下眼帘,遮住眸中复杂的情绪,只轻声道:“侧妃既已看透,接下来又待如何?”
拓侧妃站起身,理了理裙摆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笑容变得意味深长:“自然是等着看好戏开场。妹妹想来也是吧。算算日子,宋薇澜也该回来了。”
“妹妹好生休养吧,这场大戏,缺了你我可不行。”
说完,她不再多看骆元意一眼,转身翩然离去,留下满室药香和更加浓重的阴谋气息。
拓侧妃离去后,内室重新归于寂静,只余下浓郁不散的药味和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。
骆元意脸上那点强撑的平静彻底瓦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痛苦与自我厌弃。
拓侧妃的话像一根根毒刺,扎在她心上,尤其是那句就不恨她宋薇澜独占王爷恩宠。
恨?
她如何恨得起来?
那个女子,在她最绝望、最肮脏、被所有人嫌弃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,是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人。
薇澜的笑容干净温暖,眼神清澈真诚,从未因她的失子失宠而流露出丝毫轻视或怜悯,只有真切的关怀和笨拙却有效的安慰。
在这冰冷算计的王府后院,薇澜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意外照进来的光,让她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完全腐烂发臭。
她并不嫉妒薇澜得宠。
那样心地纯善、明媚鲜活的人,合该被人好好珍惜疼爱。
王爷喜欢她,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?
可自己……自己都做了些什么?
利用她的信任,套取她的药方需求。伪造病症,引得王爷的人发现了本该替她保守的‘秘密’。
若非信任,她又怎会将这个把柄交到她手上。
明日,当薇澜回到王府,面对的可能就是王爷的质疑、众人的指摘,甚至可能因此失宠……
她明知王妃还有拓侧妃一个个的都对她虎视眈眈。
她的处境不比她好多少。
一想到薇澜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可能会充满震惊、失望和甚至是厌恶地看着自己,骆元意就觉得心如刀绞。
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,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“呃……”
她猛地蜷缩起来,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之意,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,“咳咳……咳……”
“夫人!”佩兰吓得魂飞魄散,连忙上前扶住她,却见骆元意猛地侧过头,一口暗红的鲜血直接咳在了雪白的帕子上,触目惊心。
“夫人!您怎么了?别吓奴婢啊!”佩兰的声音带上了哭腔,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,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。
“您别这样,您别这样;事情已经做了,后悔也晚了,您得保重身子啊……”
骆元意无力地靠在佩兰身上,脸色比方才“病危”时还要惨白灰败,泪水混着唇边的血渍,狼狈不堪。
她紧紧抓住佩兰的手,指尖冰凉,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。
“佩兰,我后悔了。”
“我真的后悔了。我不该、我不该听拓侧妃的。”
“那是薇澜,是救过我命的薇澜啊!”
“我怎么能,怎么能如此害她……”
“我比王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。”
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,几乎让她窒息。
她甚至宁愿自己刚才真的病死了,也好过活着承受这份良心的煎熬和即将面对恩将仇报的惨烈局面。
“夫人,您别说了。求您别说了!”
佩兰抱着她,也跟着痛哭失声,“您也是被逼无奈;您是为了给小主子报仇。”
“澜夫人她或许会明白的。”佩兰底气不足的安慰着。
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。
那样干净纯粹的一个人,如何能明白这其中的肮脏与算计?又如何能原谅这彻头彻尾的背叛?
骆元意只是摇头,眼泪流得更凶,身体因极致的情绪波动和药性反噬而不住地颤抖。
她闭上眼,仿佛这样就能逃离眼前令人绝望的现实,逃离明日必将到来的、与薇澜那双清澈眼眸的对视。
然而,她知道,她无处可逃。
自己种下的苦果,再毒,她也只能生生咽下去。
只是这份噬心之痛,远比任何疾病和汤药,更让她痛不欲生。
她将失去这后院唯一的朋友和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