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香堂内，容氏捻着翡翠珠串，眉宇间凝着疑虑。
她安排在松鹤堂外的眼线传来消息，宋原安竟下令撤去了对陆氏的严密看守。
不过，经此一事虽未明着解除禁足，但行动限制已大不如前。
这着实出乎容氏的意料。
陆氏给宋原安戴了这样一顶绿帽，以宋原安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极度看重颜面，即便不立刻秘密处死，也绝无可能轻易放过。
更何况，贺氏那边竟也风平浪静，没有趁机落井下石，煽风点火。
这太不寻常了。
容氏转而想到，陆氏绝对还有她尚未知晓的隐秘。
就在容氏暗自揣度之际，陆氏身边那个沉默的哑仆王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晚香堂外。
容氏心中冷笑，面上却不露分毫，整理了下衣裙，便随着哑仆再次踏入松鹤堂。
这一次，堂内的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。
虽然药味依旧浓重，但陆氏并未像上次那般瘫软在床榻上毫无体面可言。
她端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，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甚至施了一层脂粉，试图掩盖病容。
若不是那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出卖了她的真实状况，容氏几乎要以为她又恢复了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做派。
“你来了。”
陆氏抬了抬眼皮，声音依旧沙哑，却带着一种强行撑起来的平静。
容氏微微屈膝，算是行了礼，目光平静地落在陆氏脸上：“夫人气色瞧着好了些。”
陆氏用帕子掩着嘴咳嗽了几声，才缓缓道：“托你的福，还没死。”她话中带刺。
容氏只是了无兴致的一笑。
陆氏随即转入正题，“我找你来，是告诉你，等我死后，宋原安会立你为正妻，贺氏那个贱人，捞不着半点好处。”
容氏心中一动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哦？他答应了？”
她不信宋原安会如此好心。
“你想什么呢！他对那个贱人恨不得将天上的月都摘下来。既然是交易，你放心好了，你会得到你想要的。”
陆氏语气笃定，眼神却有些闪烁，“除了那日我们谈好的条件，保我儿爵位，还有一个条件——”
她顿了顿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执拗的母性光辉，“我要见葶儿一面。在我死之前，我必须见她一面！”
容氏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执念，心中了然。
这才是陆氏今日找她的真正目的。
陆氏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儿。
她沉吟片刻，决定不再隐瞒，有些事情，迟早要知道。
“夫人，恐怕您这个心愿，难以达成了。”容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。
陆氏瞳孔猛地一缩，厉声道：“你什么意思？！”
“王妃……不，宋若葶已被正式废黜。”
容氏清晰地说道，“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意，如今她被囚禁在王府兰亭院，非死不得出。”
“没有皇后和王爷的允准，谁也见不到她。”
“你说说看，以你们娘俩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又该如何相见。”
“我也知道你为何执着于见到你的女儿，无非就是想着让她好好活着。”
“你觉得我不帮你是不想，其实也有不能够。”
“皇后……！”
陆氏如遭重击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，比那脂粉还要苍白。
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，瘫软在榻上，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。
她知道了，她到死，都见不到她的葶儿了。皇后的手段，她岂会不知？
当年，为了让葶儿嫁给靖王，她可是连皇后都敢算计。那可是虎口下夺食。
葶儿眼下可是犯在皇后手中的，皇后怎么可能放过她的葶儿。
看着陆氏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，那强撑起来的体面轰然倒塌，露出内里行将就木的脆弱，容氏心中某一处微微松动。
同为人母，她能理解那份刻骨的思念与不甘。
沉默在室内蔓延，只有陆氏压抑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咳嗽声。
良久，容氏轻轻叹了口气，语气缓和了些许：“见一面虽不可能，但或许可以设法传递些消息。”
“毕竟，薇澜还在靖王府。”
陆氏猛地抬起头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星。
“你愿意让你的薇澜涉险？”陆氏问道。
“我不是让我的薇澜涉险，而是我相信我的澜儿有这个能力做到。”
容氏继续道：“我会写信给澜儿，让她在王府中尽量照看几分，至少，能让你们母女通几封信。
你想说什么，可以写下来，我设法让澜儿转交。”
这已是容氏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承诺和恻隐。
她并非完全出于好心，这也是维系与陆氏这份脆弱联盟的必要手段。
同时，让薇澜在王府掌握一些关于宋若葶的动态，未必没有用处。
陆氏怔怔地看着容氏，眼中情绪复杂难辨，有怀疑，有惊讶，最终化为一种无奈的接受。
能通书信，总好过音讯全无。她艰难地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容氏见她应下，便想探听一下她最关心的问题：“夫人，妾身有一事不明。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？”
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氏看似恢复自由的身境。
陆氏闻言，脸上闪过一丝极深的屈辱和怨恨，她冷哼一声，别过头去，并未回答。
然而，就在她转头的瞬间，容氏敏锐地捕捉到，在她那厚厚脂粉未能完全覆盖的侧颊上，隐约透出一个微肿的巴掌印痕。
容氏心下顿时明了。
宋原安岂是那么好相与的？
陆氏眼下好端端的坐在她眼面前，背后定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，承受了极大的羞辱。
那巴掌印，或许只是冰山一角。
既然陆氏不愿说，容氏也不再追问。
有些伤口，撕开只会更难看。
她起身告辞：“夫人好生歇着，妾身这便去给澜儿写信。”
回到晚香堂，容氏立刻铺开信纸，将今日与陆氏的交易，以及宋若葶已被皇后下旨囚禁的消息，详细告知薇澜。
她在信中嘱咐薇澜，在能力范围内，对兰亭院那边稍加看顾，至少保证基本的衣食供应，避免被人刻意作践。
同时，也暗示薇澜，或许可以借此与宋若葶建立一种微妙的联系，无论是出于怜悯，还是为将来多留一条眼线。
最后，她再次强调了与陆氏联盟的重要性，让薇澜在王府务必谨慎行事，稳固地位。
信写好，用火漆封缄，容氏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，轻轻吁了口气。
两府盘根错节，一步行差踏错，便是万劫不复。
她能做的，便是在这泥沼中，为她和她的孩子们，尽可能多地铺下稳固的垫脚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