荷妃馆内,灯火阑珊。
宝月离开,薇澜久久坐在窗前,心绪久久不能平静。
宝月带来的那个消息,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,在她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没想到是去母留子。
如此阴狠毒辣的计划,竟然就发生在看似富丽堂皇的靖王府后院。
而主导者,也是显而易见就知道的人。
是她那高高在上的嫡姐和远在侯府、心思深沉的嫡母陆氏。
袭兰固然可恨,但其腹中胎儿无辜,更遑论这更牵扯到的是活生生的人命。
薇澜自问并非心慈手软之辈,在这吃人的后院里,自保尚且艰难,她早已学会冷硬心肠。
但如此赤裸裸的谋杀,依旧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与寒意。
稚子何辜,只有心狠手辣之辈才会做的毫不留情。
袭兰若死,双生子落在宋若葶手中,她的地位将更加稳固。
确切的说,她就是为了稳定自己位子这样做的。
薇澜总算明白了,自袭兰有孕后为何对方放松了对自己的掌控。
她早该想到了,人还是那么个人,只会因为更大的阴谋,才会放弃自己暂时有的。
薇澜顿时好奇,那日明明有府医,难道就真的探查不出来些什么?
还是说连府医都被收买了?若是王爷知道了,会作何选择?
她的心头涌上了种种疑惑。
届时,自己这个知晓部分秘密、又手握协理之权的庶妹,恐怕会更加让王妃碍眼,处境也将更为艰难。
她必须做点什么,至少,要掌握更多的信息和主动权。
思绪飞转间,薇澜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上。
她需要一个可靠的外援,同时,她也担忧在侯府里周旋的娘亲。
娘亲能在侯府内部帮她盯紧陆氏和即将回府的宋若葶、袭兰。
不再犹豫,薇澜铺开信纸,研墨蘸笔。
薇澜仿照容氏给她写信的样式。
但她没有在信中明写宝月透露的“去母留子”的惊天秘密。
此事关系太大,一旦信件落入他人之手,后果不堪设想。
她用的是更为隐晦的措辞:
“容氏姨娘膝下敬禀者:妾身在府中一切安好,勿念。
近日府中事繁,王妃姐姐不日将携有孕之袭兰侍妾归宁侯府请安。
袭兰侍妾身怀双胎,王府上下皆视为祥瑞,珍视非常……”
薇澜写写画画,还是觉得不妥。
然后让瑞露将这些废弃之物全然燃于灯下。
薇澜最终还是铤而走险采用秘密的方式提及了此事。
写完后,又小心翼翼的装入信封让瑞露送去。幸好,今晚王爷不再,她相信无人敢拆她信件。
她在信中,她巧妙地将对袭兰胎儿的“担忧”与对王妃可能借机生事的“警惕”结合在一起,提醒母亲留意。
同时又表达了对自己不在身边、母亲可能受贺氏乃至陆氏刁难的忧虑。
字里行间,充满了女儿对母亲的牵挂与隐晦的警示,即便信件被截获,也抓不到任何实质把柄。
送走信使,薇澜心中稍定,但依旧悬着。
她问侍立在旁的瑞露:“王妃那边,动身了吗?”
瑞露连忙回道:“小姐,奴婢刚去打探过,王妃的车驾已经备好了。
袭兰侍妾同乘一车,护卫仆从跟了不少,想来明日的阵仗不小呢。”
薇澜点了点头,目光投向侯府的方向,心中默念:娘亲,可要万事小心。
与此同时,临安侯府,晚香堂。
容姨娘正对着一盆将谢未谢的菊花出神。自薇澜归宁离去后,她虽借着陆氏与贺氏相争的间隙,得了些许喘息之机,甚至暗中掌握了一些府中无关紧要的权柄。
但心底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。
她知道,就算陆氏真的没了后,贺氏对她也好不到哪去。最是可能卸磨杀驴。
如今的平静,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间歇。
就在这时,她的心腹冬青嬷嬷悄无声息地进来,将一个封着火漆的信封递到她手中,低声道:“主子,是王妃二小姐送过来的。”
容氏眼神温柔,一改方才,连忙接过。
她挥退左右,独自走到内室窗边,就着明亮的天光,小心翼翼地拆开信件。
她逐字逐句地读着,目光越来越沉静,也越来越锐利。
薇澜的信,看似寻常家书,充满了女儿家的担忧与牵挂,但容氏是何等人物?
她在侯府这潭浑水里挣扎沉浮十几年,早已练就了从蛛丝马迹中洞察真相的本事。
女儿特意来信,强调袭兰的“双胎祥瑞”和“多思多虑”,提醒她留意王妃与袭兰在侯府的动向,甚至隐晦地提及不要与正院起争执…
这一切串联起来,指向了一个让她心惊却又隐隐兴奋的可能性。
袭兰那个蠢货,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怀上双生胎?
这背后,若没有陆氏那双翻云覆雨的手,她是决计不信的。
陆氏明知自己的女儿自己生不出嫡子,又岂会真心让一个婢女出身的侍妾生下可能威胁她女儿地位的“祥瑞”?
除非这“祥瑞”从根子上,就是为她女儿宋若葶准备的。
一个模糊而大胆的猜测在容氏心中成形——去母留子!
陆氏和靖王妃,打的是这个主意。
“有意思。”
容氏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,指尖泛白,唇边却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笑意。
“你们母女真是打得好算盘,心肠也真是狠毒得如出一辙。这与宋原安的狠毒真是如出一辙。”
她非但没有感到恐惧,反而觉得这是上天在助她。
澜儿这封信,来得太是时候了。
这无疑证实了她之前的某些猜测,也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。
她不需要亲自去做什么,她只需要好好利用这个局面。
或许,这不仅能打击陆氏和宋若葶,还能为她自己和薇澜,甚至为远在北郡军营生死未卜的儿子翊和,挣得一线生机!
翌日,临安侯正门。
得知靖王妃今日归宁,侯府中门大开,仆从们早早洒扫庭除,列队等候。
宋原安虽对嫡女这般兴师动众略有微词,但王妃归宁毕竟是大事,关乎侯府颜面。
但又想起了薇澜上次回侯府时的乖顺。这个女儿怎么反而越来越不如自己的妹妹了;难怪靖王更喜欢薇澜。
他感叹自己幸好送进入了两个女儿到靖王府。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。
即便心中有微词,他也只得穿戴整齐,领着家眷在门前等候。
陆氏今日也强撑着“病体”,穿戴起符合侯夫人品级的大妆,站在宋原安身侧。
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因女儿归来而泛起红晕的“喜悦”。
她身侧稍后一步,站着新晋的贺姨娘,一身娇艳的玫红锦裙,珠翠环绕,努力想摆出端庄样子,眉眼间却难掩得意。
容姨娘则安静地站在更后面,穿着素雅的藕荷色衣裙,低眉顺眼,仿佛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背景。
她静静的待在后面放佛一个看客,看着前面三人在演戏。
不多时,靖王府华丽的车驾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来,停在侯府门前。
丫鬟上前放下脚踏,先下来的是王妃宋若葶,她身着王妃常服,头戴珠冠,仪态万方,眉宇间带着属于亲王正妃的尊贵与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烦躁。
她目光扫过迎接的众人,在看到父亲身边的贺姨娘时,眼神骤然一冷。
她早已从宋薇澜口中得知此女的存在,此刻亲眼见到这狐媚子竟敢站在母亲身侧,一股怒火直冲头顶。
“女儿给父亲请安。”
宋若葶先向临安侯行了礼,随即目光转向陆氏,脸上露出关切,“母亲,您身子不好,怎的还出来迎候?快些进去歇着才是。”
她说着,亲自上前搀扶陆氏,姿态亲昵,仿佛全然没看见一旁的贺姨娘。
贺姨娘见状,脸上笑容一僵,只得尴尬地屈膝行礼:“妾身贺氏,给王妃娘娘请安。”
宋若葶仿佛这才看到她,停下脚步,目光如同冰锥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:“哦?这位便是父亲新纳的贺姨娘?”
“瞧着倒是‘伶俐’。只是这侯府的规矩,看来是还没学明白。主母尚在,何时轮到一个姨娘杵在前头了?”
“莫非是觉得,本妃这王妃的身份,还当不得你退后半步?”
这话极其尖锐,当着临安侯和所有仆从的面,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!
贺姨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求助似的看向临安侯。
临安侯脸色也有些难看,觉得女儿此举过于咄咄逼人,有失王妃气度。
但宋若葶毕竟是靖王妃,身份尊贵,他也不好当面斥责,只得沉声道:“葶儿,贺氏初来乍到,不懂规矩,回头让你母亲好生教导便是。先进府吧。”
宋若葶见父亲没有直接维护贺氏,心中稍感痛快,冷哼一声,不再理会贺姨娘那泫然欲泣的模样,扶着陆氏便往府内走去。
陆氏感受到女儿的维护,尽管身体依旧不适,但心中却是无比畅快,看向贺氏的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。
容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冷笑。
宋若葶还是这般沉不住气,一回来就急着替母亲立威,却不知她这般作态,落在临安候眼里,只会加深对其跋扈的印象。
连贺氏的情况都搞不清楚,就敢冒然出手;出嫁的女儿即便贵为王妃,对自己的娘家的掌控力远不如在侯府时。
她不由得暗自将宋若葶与自己的女儿薇澜比较,薇澜在王府那般险恶的环境下,尚且知道隐忍、借力打力。
而宋若葶,空有王妃尊位,行事却如此浅薄直接。
临安侯看着嫡女骄横的背影,再看看身边委屈垂泪的贺氏,以及后方始终安静柔顺的容氏,心中确实涌起一阵烦闷。
他借口前朝还有公务需处理,安抚了贺氏几句,便带着她先行离开了。
容氏也顺势告退,返回了自己的晚香堂,她知道,接下来的戏码,主要在正院上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