薇澜并非不怜悯宝月,救她亦有几分真心。
但经历骆元意的背叛后,她无法再轻易对任何人付出全然的信任。
尤其这宫门王府,不比别处。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。
宝月毕竟曾是王妃院里的人,又与刘嬷嬷关系匪浅,其心性如何,尚需时间观察。
此刻将她放在外围,既是保护自己,也是给宝月一个适应和表明立场的机会。
宝月闻言,愣了一下,随即眼中掠过了然和淡淡的忧伤,但更多的还是感激。
她在兰亭院当差日久,深知王妃与这位二小姐表面和气下的暗潮汹涌。
澜夫人肯出手救她,已是天大的恩情,她不敢奢求更多。能离开沉香院那个魔窟,不再受非人折磨,已是重生。
“奴婢明白,谢小主安排。”宝月顺从地应道,并未坐下,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。
薇澜见她如此,心中稍安,便随口问起她在沉香院的具体情况,既是关心,也是探听消息。
提及在沉香院的遭遇,宝月眼圈瞬间红了,声音哽咽起来:“小主……您是不知道,袭兰主子她,她简直不把人当人看!”
“就因着奴婢从前顶撞于她,她便专门将奴婢要了过去,稍有不顺心,拿起鞭子就抽,用簪子扎,罚跪瓷片……”
“奴婢身上,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。”说起这些,宝月不免眼中又是氤氲。
“她心情好时打,心情不好时打,就连…,就连想到王妃,有时也会拿奴婢出气……”
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,那些血淋淋的细节,让一旁的瑞露都听得倒吸凉气,面露不忍。
薇澜静静听着,面上不动声色,心中却对袭兰的残暴有了更清晰的认知。
这样一个蠢钝如猪却又狠毒如蝎的女人,偏偏怀上了双生胎,真是讽刺。
宝月哭诉了一番,仿佛将这些时日的委屈都倒了出来,情绪稍平后,她抬起泪眼,看向薇澜,眼神变得异常认真,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。
“小主,您的大恩大德,奴婢无以为报。有件事奴婢思来想去,觉得应该告诉您。”
薇澜眉梢微挑:“哦?何事?”
宝月压低了声音,几乎是用气音说道:“袭兰侍妾这次闹着要请太医,奴婢觉得她不只是娇气,她是真的害怕,起了疑心了!”
薇澜心中一动,面上依旧平静:“疑心什么?”
“她她怀疑王妃和侯夫人,根本就没想让她平安生下孩子,或者根本没想让她活!”
宝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“奴婢有一次,无意中听到她对着肚子自言自语,说什么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’,还说什么‘她们好狠的心’……”
“之前她就让信得过的人去打听过王妃常用的香料,还有沈嬷嬷给她吃的安胎药方子……虽然没打听到什么,但她那样子,很不对劲。”
薇澜眸光一凝,这与她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!
袭兰并非全然无脑,她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。
就在这时,宝月仿佛下定了决心,又往前凑了半步,声音低得只有薇澜和近前的瑞露能勉强听清:“小主,还有一件事是奴婢之前还在兰亭院时,偶然听到刘嬷嬷……”
“嬷嬷算是我的干娘。”
“干娘?”瑞露皱了皱眉,“这算哪门子干娘。若真是干娘,怎么能让你受这般苦楚。”
“瑞露。”薇澜柔声制止了她。
这个时候说这些,无异于伤口上撒盐。
想来,宝月也会明白的。
“她有一次对着奴婢的伤叹气,自言自语时漏出来的话……”
薇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,直觉告诉她,接下来才是关键。
她示意瑞露去门口守着。
宝月深吸一口气,眼中充满了恐惧,却还是咬着牙说了出来:“干娘当时摸着奴婢的头,哭着说,‘我苦命的儿,你再忍忍,等她、等她生下孩子也就到头了……她活不了多久的……”
“当时奴婢没完全明白,心中也有气,气嬷嬷没能保下我。”
“她若承认了我与她的关系,想来王妃也不会将我给瑞露。可嬷嬷终究是更爱自己的面子。”
“我以为嬷嬷是咒骂袭兰。”
“可后来联系袭兰主子的疑心,还有王妃对她看似关心实则隐隐的掌控,奴婢越想越觉得……”
“嬷嬷那话,可能不是气话,而是真的知道些什么!”
此话一出,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。
薇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,让她四肢百骸都僵住了。
去母留子!
这四个血腥而冰冷的字眼,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脑海。
是了,只有这样才说得通!
宋若葶自己生不出嫡子,又如何会真心让一个卑贱的侍妾生下可能威胁她地位的双生祥瑞?
尤其这个侍妾还是她亲手提拔、却又难以完全掌控的袭兰。
最好的办法,就是让她生下孩子,然后让她“合理”地消失。
孩子抱给王妃抚养,既得了子嗣,又除去了隐患,还能在王爷面前博个贤良名声!
而陆氏,定然是参与其中,甚至可能是主谋!
难怪袭兰会恐惧,会疑心!
放她只怕连饭都吃不下。
这简直狠毒至极!
薇澜放在膝上的手,指尖微微颤抖,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深吸了好几口气,才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。
她看着眼前因为说出秘密而脸色惨白、浑身发抖的宝月,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极高。
刘嬷嬷是王妃心腹,知道些核心机密并不奇怪。
她对着自己认的干女儿、又是被袭兰虐待的宝月,情绪激动时漏出只言片语,完全可能。
“这话……”薇澜的声音有些发干,“你还对谁说过?”
“没有,绝对没有。”
宝月连忙摇头,急切地表明,“奴婢知道轻重,这话要是传出去,奴婢就没命了。”
“奴婢只告诉小主您一人!”
薇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,看得宝月有些发慌。
她不想告诉澜夫人,是她忍受不住挨打说露了嘴,这才引得袭兰让王爷请太医。
薇澜没有过多计较,只是缓缓点了点头,语气凝重:“好,此事我知道了。”
“你做得对,告诉我,是对的。”
“但你要记住,从现在起,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,对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。
否则,不仅你有杀身之祸,连我也保不住你,明白吗?”
宝月被薇澜严肃的语气吓到,连忙点头如捣蒜:“奴婢明白!奴婢明白!奴婢一定守口如瓶!”
“下去吧,好生歇着。”薇澜挥了挥手,感觉有些疲惫。
宝月如蒙大赦,行礼后躬身退了出去。
室内只剩下薇澜一人,她靠在引枕上,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,心中一片冰凉。
这王府后院,光鲜亮丽之下,竟是如此污秽肮脏,充满了算计与杀戮。
袭兰可怜吗?
自然是可怜的,她不过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,随时可能被弃之如敝履。
但她也同样可恨,她的愚蠢和恶毒,也是促成她今日处境的原因之一。
而现在,这个惊天秘密落到了自己手里。
该如何利用?
是冷眼旁观,看着袭兰走向注定的结局?
还是可以做些什么?
薇澜闭上眼,脑海中飞速盘算着。
王妃和陆氏的计划定然周密,想要凭此扳倒她们几乎不可能,没有确凿证据,反而会打草惊蛇。
但若是操作得当,这个秘密或许能成为她手中一张极有价值的牌……
至少,可以让她在未来与王妃的博弈中,多一分底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