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书房内气氛肃穆。
靖王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，伤势初愈的脸上仍带着一丝倦色。
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。
昨夜宿在浮光院，虽然没有同薇澜在一起的自在，但拓氏最是柔和沉稳的。
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，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，等待着方舟的到来。
“王爷。”
方典卫一身玄色劲装，步履沉稳地踏入书房，躬身行礼。
他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硬气息，那是常年行走于暗处与刀光剑影中磨砺出的特质。
“起来回话。”
顾玄泽抬了抬手，目光如炬，直接切入主题。
“袭兰差点受惊一事，本王记得此前交由你暗中查探。虽是内宅一事，可事关子嗣。本王不得不问。”
“如今过去这些时日，可有进展？将你所知详情，一一禀来。”
方典卫站直身体，神色肃穆，声音平稳无波，却字字清晰：“因着您的身子前些日子未好，卑职未及时提起此事。”
“无妨。你也是为了本王的安危。”
“不过此事确有诸多蹊跷。卑职奉命查探，首要便是厘清澜夫人是否牵涉其中。”
他微微一顿，抬眼看了靖王一眼，见对方神色不变，才继续道，“经卑职多方查证，案发当日，澜夫人整日均在绣坊指点绣娘工艺，期间未曾离开，绣坊上下人证众多，皆可作证。此为其一。”
“其二，那攀咬澜夫人的婢女小莲，其供词前后矛盾，漏洞百出。
且卑职查明，小莲家中有一病重老母和一嗜赌成性的弟弟，案发前曾有一笔来路不明的银钱存入其弟常去的赌坊，替其偿还了部分赌债。
而经手此银钱的人，隐约指向与浮光院以及江氏和何氏两位夫人有所关联。”
他并未直接说出拓侧妃的名号，但“浮光院”三字已足够清晰。
顾玄泽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，眸色深沉了几分。
他并未打断，示意方典卫继续。
方典卫沉吟片刻，似在斟酌措辞，随即语气更加笃定：“王爷，卑职以项上人头担保，澜夫人于此案，理应是清白无辜的。
种种迹象表明，此乃有人精心策划，一石二鸟，既害王嗣，又欲嫁祸于人，其心可诛！”
顾玄泽听着，面上虽依旧沉静，但紧绷的下颌线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。
心底那块因小莲攀咬而一直存在的、对薇澜的细微疑虑，此刻终于被方典卫这番斩钉截铁的话彻底拂去。
他并未看错人！昨日王妃咄咄逼人之下，他也心存疑虑，若薇澜真涉及其中他该如何是好。
身为主君，他的脸面又往哪搁。
小莲最初指证薇澜时，他已经凭着爱宠没有因此对薇澜进行禁足。
这样的结果令他满意。
“继续说。”
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，但指令明确。
“是。”
方典卫精神一振，知道王爷听进去了，便将他与薇澜配合、乃至后续查到的更惊心动魄的内情和盘托出。
“就在卑职初步锁定小莲受人所控后，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危险，竟接连使出毒辣后手，企图杀人灭口，切断所有线索。”
他声音沉冷下去：“先是小莲的姨母、浆洗房的孙婆子，受幕后之人威逼利诱，竟携带剧毒砒霜，趁夜潜入关押小莲之处，意图毒杀亲外甥女。”
“幸得澜夫人机警，提前洞察对方可能灭口，暗中告知卑职要小心仔细。”
“卑职方能将计就计，布下陷阱，在孙婆子正欲行凶时将其当场擒获，人赃并获。”
“不过这婆子嘴也是个严的。刚开始什么都没吐露。”
对于方舟最终如何让婆子吐露消息他一点都不关心。
他的眼中瞬间掠过寒芒！
自己后院的妻妾，竟敢在他的王府内，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灭口，简直是无法无天！
当真是没将府中的法迹和纲常放到眼里半分！
方典卫的话还未完，语气愈发凝重：“然而，对方手段之狠绝，远超预料。”
“孙婆子失手被擒后，幕后之人竟仍不罢休！
当夜，竟又有两名身手利落的黑衣人潜入关押之处，意图强行灭口。
其目标不仅是小莲，连失手被擒的孙婆子也不放过；幸而卑职早有防备，加派人手，经过一番搏斗，终将两名刺客生擒一人，击毙一人。”
“经审讯，那名被生擒的刺客……”
方典卫说到这里，语气微微一顿，抬眼看向靖王，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一丝凛然。
“并非府内之人，而是从外面雇来的专业杀手。”
“外府的人？！”
顾玄泽猛地一拍桌案，霍然起身！
胸膛因震怒而微微起伏，肋下的旧伤似乎都被牵扯得隐隐作痛。
他眼中寒光迸射，如同被激怒的雄狮。
竟敢从外面雇佣杀手，潜入他的靖王府行凶。
这已不仅仅是后宅阴私，更是对他靖王权威的赤裸挑衅，简直是不可饶恕！
方典卫垂首，沉声道：“是。其身份卑职已初步查明，是京中一个专接脏活的暗杀组织成员。
雇佣他们所需银钱不菲，且需有特殊门路。”
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顾玄泽负手而立，面沉如水，眼中风暴酝酿。
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最终确定是何人所为？”
方典卫谨慎答道：“卑职不敢妄断。”
“但能有如此财力、魄力及门路，从外府雇佣专业杀手，且与小莲、孙婆子这条线能关联上的范围已然不大。”
“江夫人出身文官清流之家，家族素来低调，应无此等手段和胆量。”
“何夫人娘家虽是武职，但职位不高，在京中根基不深，影响力有限，恐也难以轻易驱使这等亡命之徒。”
他的话没有说完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。
有能力、有动机、有胆量做出这等事的，最大的嫌疑，直指那位出身将门、母家手握兵权的拓侧妃。
且与王妃和薇澜皆有利害冲突，也只有她能办到了。
顾玄泽缓缓闭上眼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拓氏……果然是她！
虽然早有猜测，但当线索如此清晰地指向浮光院时，他心中依旧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和失望。
拓氏入府也有一年了。
虽占据侧妃之位，但不若王妃的强势和狭隘；也不像先前的杜氏娇纵。
这个位子原本就不是给她的，但一直以来他竟觉得她担得起这个位子。
论家世论性子，他都满意。
甚至于薇澜出身于临安候府，也让后来的他产生的动摇。还不如让拓氏坐稳了这位子。
在他面前她也一向温婉识大体，却不想内里竟是如此毒辣阴狠。
残害子嗣，嫁祸他人，甚至不惜引外贼入府行凶，每一项，都触犯了他的逆鳞！
甚至于让他感受到了十足的时候欺骗。一个在他面前温婉可人的女人，背后却干出这样的事。
这让他不得不怀疑，薇澜之前的手是不是也是她所为！
自认为对她的爱宠同薇澜一致，每每宿在荷妃馆次日都会派人从内库挑几件好物送与她。
自她入府去浮光院的次数甚至多于王妃那。
不曾想，他竟宠出这么个蛇蝎人来！
良久，他睁开眼，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伐决断。
“那名被生擒的杀手，还有孙婆子，给本王撬开他们的嘴！
不惜任何代价，本王要听到最确凿的口供。”他的声音冰冷，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小莲和孙婆子，‘死讯’既已放出，便让她们继续‘死’着。严密看管，绝不能再出任何差池。”
“增派人手，给本王好好的盯紧浮光院。一应出入人等，与外界的任何联系，都给本王查得清清楚楚。”
他一条条命令下达，条理清晰，杀意凛然。
“属下遵命！”方典卫躬身领命，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。
他知道，王爷这次是真的动怒了，拓侧妃的好日子，恐怕真的要到头了。
“下去吧。”顾玄泽挥挥手，转身望向窗外，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与冷厉。
后宅不宁，竟至如此地步。
看来，是他以往太过宽纵，才让某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。
好好的王府，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们，竟然养出了这些人来。
昨晚还同她躺在床榻上的女人，背后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，反倒是他小看她们了。
靖王随即又想着什么，对着外面的景目唤道：“去本王的内库挑几件首饰送去浮光院。”
为避免打草惊蛇，他必须先稳住。
昨晚难免在说话间提及袭兰一事，保不准对方有所反应。
一想后院牵一发而动全身，甚至牵连到朝中事物，靖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。
又想起昨日王妃在自己耳边说起袭兰。
靖王带着谭嬷嬷等人，从内库挑了些东西，直奔沉香院而去。
他是不喜此女，可腹中的王嗣如今是关键。容不得有任何闪失。
当然，此举也有让拓侧妃看的意思。实证一出，他也该还薇澜一个公道了。
既然她做不好这侧妃之位，那便交由本身属于她的人来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