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合，兰亭院内灯火通明，却透着一股刻意营造却又难掩僵硬的氛围。
精致的菜肴布满了紫檀木圆桌，色香味俱全，却仿佛缺少了最重要的烟火气。
顾玄泽踏入兰亭院正厅时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。
王妃盛装端坐主位，妆容精致，衣饰华美，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，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细看反透着些许难以掩饰的紧绷和怨怼。
“王爷来了。”
宋若葶起身相迎，声音温婉，姿态无可挑剔，但那份客气中总带着几分疏离的公式化。
“嗯。”
顾玄泽淡淡应了一声，目光在厅内扫过，并未过多停留在她身上。
他撩袍在主位坐下，语气平淡，“王妃近日操持后院，辛苦了。”
他这话本是出于礼节，也是看在近日后院还算平静，未再生出大风波的份上，难得给了句软话。
然而，听在宋若葶耳中，却完全变了味。
辛苦？
他竟还知道她辛苦？
可他这些日子眼里只有宋薇澜这个狐媚子；要么便游走在后院其他处。
何曾来看过她一眼？
这兰亭院冷清得如同冰窖一般！
她心中积压的委屈和嫉恨瞬间翻涌，那点强装出来的温婉几乎要维持不住。
她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抹极其勉强甚至带着讥讽的笑容：“王爷言重了。”
“臣妾身为王妃，打理后院是分内之事，谈何辛苦？”
“只是这兰亭院……日久无人踏足，怕是都快成了王爷眼中的‘冷宫’了吧？臣妾不过是守着这‘冷宫’本分罢了。”
这话含针带刺，酸意几乎要溢出来。
顾玄泽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。
“这些日子事物烦多，还请王妃见谅。”
此话一出，反倒又激起了她心中的怒意。
什么事物繁多，这样的借口还真是拙劣。
“王爷自回府待在书房，只留妹妹一人，而且听景目说王爷略感风寒，可别因着妹妹再加重了病情。”
靖王握着的酒杯再也握不住了。他已经够隐忍了，对方反而更会蹬鼻子上脸了。
酒杯被有分量的掷在桌上。他抬眼看她，目光沉静无波。
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：“王妃今日叫本王过来，就是为了说这些？”
他厌烦后宅女子这般拈酸吃醋、阴阳怪气的腔调。
尤其是眼前的人，身为正妃，却总将心思放在这些无谓的争风吃醋上，毫无主母应有的气度。
宋若葶被他这冷淡的态度一噎，胸口更是堵得难受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却冷漠的丈夫，看着他眉宇间那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，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。
他连一点虚情假意的安抚都不屑于给她！永远对她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！
真不知，他对那些狐媚子是什么样的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怨怼，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取其辱。
她今日的目的，并非为了争宠。
“妾身不敢。”
她垂下眼帘，掩去眸中的恨意，声音重新变得平稳，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硬。
“臣妾请王爷过来，确有一件正事禀报。”
“说。”顾玄泽言简意赅，显然耐心有限。
宋若葶抬起头，目光直视顾玄泽，语气变得郑重：“是关于先前袭兰一事。当日那贱婢小莲攀咬妹妹，闹得沸沸扬扬，王爷也曾下令严查。”
“可后来因王爷受伤，此事便搁置了下来。如今王爷既已回府，臣妾以为，此事关乎王府子嗣，关乎后院清誉，绝不可不了了之！”
“本王当日便吩咐方舟去差了，会让他继续查下去的。王妃不必多言。”
“哼！妾身自然是信王爷的，当日王爷也当着阖府上下说要给个交代。”
“总不能让那幕后真凶至今逍遥法外，难保日后不会再兴风作浪。
臣妾恳请王爷，重查此案，揪出元凶，以正家法，以安人心！”
她这番话掷地有声，看似句句在理，全然是为王府着想。
顾玄泽静静听着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他当然记得此事，只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了。
眼下还有最要紧的事等着他，这点事在他眼中自然可以往后放。
而且当时线索看似指向薇澜，后又因自己重伤和朝务缠身，才暂时搁置。
如今宋若葶旧事重提……
他目光深邃地看了宋若葶一眼。
她如此急切地要求重查，是真的想揪出真凶？
还是……因为嫉恨薇澜得宠，想借此机会再生事端，甚至想将污水重新引回薇澜身上？
毕竟，那小莲可是死死咬定了薇澜的。在他看不到的地方，这位正妃的手段，他并非一无所知。
“王妃似乎对此事格外耿耿于怀？”顾玄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，带着一丝探究。
宋若葶心头一凛，立刻道：“袭兰的胎是臣妾一手照看，却在臣妾眼皮底下出事，臣妾难辞其咎，至今心中难安。”
“更可恨那幕后之人，手段歹毒，不仅害了王爷子嗣，更意图嫁祸他人，搅得王府不宁。”
“此獠不除，臣妾寝食难安，只怕日后这后院再无宁日！王爷难道就甘心被人如此愚弄，任由残害皇嗣之人逍遥法外吗？”
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，甚至带上了几分激将法，将自己放在了苦主和正义的一方。
顾玄泽眸色微沉。他不喜欢被逼迫，更不喜欢被人揣测心思。
宋若葶这番话，看似恳求，实则带着指责他包庇真凶，放任不管。
他放下酒杯，发出轻微的声响，整个厅堂的气氛随之微微一凝。
宋若葶见状，心中更是恼怒。
他这是什么意思！
她可不想放过拓侧妃那个贱妇。
“袭兰身为孕母，王爷纵然公务繁忙，也理应去瞧一眼，以慰齐心。”
“那日事情发生，袭兰纵然有失职，但也受到惊吓，王爷当机立断罚了袭兰；也算是给她一个警醒。”
“若是一味的责罚袭兰，反而放纵幕后之人，穿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！”
恼怒的心让其不顾情面说着直戳对方心窝子的话。
顾玄泽的脸色，暗沉不已。也知自己此事做的有失偏颇，他不信薇澜所为，他也知道以理服人。
“本王何时说过不查？”他的声音冷了几分。
“此事本王自有计较。王妃既如此关切，本王便给你一个交代。会着人重新彻查，给你一个结果。”
他没有承诺具体时间，也没有说会查到什么程度，只是一个模糊的“会查”和“给结果”。
只因他不想再看到王妃这般咄咄逼人！若给了期限，只怕这兰亭院上下两只眼珠子全盯在此事上。
宋若葶对这个答复显然不甚满意。
她要的不是一句空话！
她要的是立刻、马上、雷厉风行地将拓侧妃那个贱人揪出来；她要看到拓氏跪在她面前求饶！
但她看着靖王那张已然透出不耐和冷意的脸，知道再多说下去也无益，反而可能惹他厌弃。
她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憋闷，勉强道：“臣妾谢王爷明鉴。”
顾玄泽已然没了胃口，更没了与她周旋的心情。
他站起身，淡淡道：“王妃若无其他事，本王便先回了。还有公务未处理完。”
说罢，不等宋若葶回应，便拂袖转身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兰亭院。
那决绝的背影，没有丝毫留恋，仿佛多待一刻都令人窒息。
宋若葶僵坐在原地，看着满桌几乎未动的佳肴，看着对面那空荡荡的座位，听着那远去的、毫不留情的脚步声，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。
“砰！”
她猛地一挥袖，将面前最心爱的一套官窑瓷碟扫落在地！
精美的瓷器瞬间碎裂成片，汤汁菜羹溅得到处都是。
“靖王当真是无情！”她咬牙切齿地低吼，姣好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。
“王妃息怒。”刘嬷嬷走上前来劝慰道。
“本妃如何息怒！他眼里只有后院这些那个贱人，对我这般敷衍。”
“王妃今日不该这般顶撞王爷，王爷有些日子没来兰亭院了。王妃应该想办法留住王爷。”沈嬷嬷以过来人的身份劝着宋若葶。
“哼！自从失了那个孩子，我与他之间哪还有情分可言。尤其拓氏这个贱妇入府，他可有把我们临安候府放在眼中！”
“只要有了袭兰腹中的孩子，眼下倒也不必在乎那么多！”
“可王妃，等身子养好后，还是要有个同王爷的嫡子。”
宋若葶自知有道理，但眼下她怒火中烧哪还能想到那么多；只想着自己能够出一口恶气。
“派人好好打听，王爷若不查，本妃自己查！”
“我就不信，扳不倒拓氏这个毒妇！”
宋若葶一声令下，其余人只有闭嘴的份。主子所言便是圭臬。
她胸口剧烈起伏，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。
靖王的冷漠离去，非但没有让她退缩，反而更加坚定了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，将那些碍眼的人统统踩碎的决心！
而离开兰亭院的顾玄泽，面色冷峻地走在夜色中。
景目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，大气不敢出。
“王爷，是回书房还是……”景目试探地问。
顾玄泽脚步未停，转眼望着浮光院的方向。
“去浮光院。”他沉声道。